李湛笑,又垂首瞧了瞧那册子,说道,“朗德策以庄冲侄儿两个为魂火祭以转天运,后脚宋长山就命凝翠毒害苏君衡以嫁祸裴听寒,可惜两人时运不济遇上了表哥,竟是一事无成。”
破除祆教计谋岂能是一人之功?萧应问懒与他顽笑,敷衍冷哼了声,继续说道,“苏君衡是否被害、裴听寒是否罪疑都不在宋长山的计划之中,只一项轻易能将暗桩子送进大都督府上,便显得出他拿云捉月的本事。”
他说的不错,宋长山着力策反西三州官员势力,瓜、沙两州诸吏本就与楚燕忻走得亲近,其中倒戈祆方不在少数,若非是肃州城固若金汤,只怕西境堪危。
按下李辞盈嘱咐裴听寒小心瓜、沙郡守一事不提,全然是事儿到了这出了稀奇的变故。
宋长山万事俱备,本该或多或少开始收网了,萧应问已密信西境,令裴听寒务必小心防备,另再调遣岐山营以巡防为名靠拢西三州。
可不知怎么的——又或是消息走漏?总之宋长山一夜踪迹全消,探子遍寻西州,只得一传闻,说有人在肃州见过疑似他的身影。
“他怎会在这时候往肃州去?”李湛亦不解,“就算是去了肃州,又怎会消失得无影无踪,莫非——他背后还有别家势力?”
一切不得而知,恨只恨如今萧应问不便亲往,否则何置于忧心忧虑了?李湛大叹,望望他,又关切问道,“吾瞧着这些时日表哥上值甚是勤勉,日日读来这许多呈报,眼睛可还受得住?”
萧应问微叹,“看三封歇一刻罢了,好全还需些时日,清源公主整日喊陈朝跟着,骑乘挽弓是不能了。”
思及这阵子种种燥闷,他没耐烦“啧”了声,侧脸去瞧那壁上挂着的字画,虽晓得那书的是哪首诗词,可此时一眼过去,只见得污糟糟的一团墨迹。
萧应问阖眼向后懒散靠了靠,叹声,“烦。”
李湛哪晓得他究竟在烦什么,只当是不耐公主管得多了,好声劝说道,“这些年姑姑还不够纵容了咱们么?表哥要入飞翎,要与裴氏分庭抗礼,多少回生死攸关,她从来都信得过咱们的,这会子不都为着姚医官下了通牒么,表哥再任性自我,只怕这辈子也好不了,姑姑她哪里敢懈怠一刻?”
萧应问晓得他误会,也不分辩什么,“唔”了声揭过,只捡了正事来说,“宋长山失踪,也不知朗德后招如何,当务之急应命裴听寒加紧搜查肃州城,万不可让宋长山逍遥在外,另密信卢龙看好北防,以免了突厥趁乱作势。”
事关边州安防,兹事体大,李湛当即命人召请大都督与阁老几位进宫,自个也要回紫宸殿,见着萧应问起身要送,忙一手扶住他的肩把人又按回去,“免了,外间日头大,表哥好好歇歇就是。”
走到门口了回望,萧应问依旧曲肘倚在椅上,从不离身的小刀解下了,搁在指间,有一搭没一搭散漫地绕着。
李湛何能不晓得他的意思,表哥少参国是议会,可让裴启真仍觉得优势在握,或更有甚者,也恐哪日鸟尽弓藏……
要得必有舍,只盼李、萧两家不可生分才好。他微叹一声,转身离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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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么的又平静过几日,赋月阁派去蹲守在大业坊的人终探得动静,邝妈妈几人带着新奴婢等归来,只待修整片刻就要着往永宁侯府复命。
当时李辞盈恰在青龙坊跑马,得了消息哪里还坐得住,麻利换上袍衫就要带人过去拦——教习冯师傅从前是大都督家将旧部,向是个好说话的,这会子借口身子不适,要早一刻下学也很随着她的意。
得了释假,李辞盈便与两名豪仆往大业坊去,邝妈妈地盘在坊中一片老旧篷棚之下,找到时,那一行人风尘仆仆就地正吃茶歇息,而自陇西带回的贱奴们照旧十人一捆,就拘在一旁的逼仄的铁笼旁。
“哟!”邝妈妈见了人,忙搁了茶盏站起来,一面是请手下将人送过来给李辞盈验看,一面是笑着脸招呼,“小的们正要往府上过去呢,您怎得亲自过来了?这一路吃着风沙,奴仆们可都还焉巴着呢。”
邝妈妈按着“李三郎”吩咐,并未给奴婢们过多关怀,一路按着从前的样子,每日一回地喂食饮,众奴虽气息奄奄,待见了有主顾上门,仍十分齐心一同刷过目光。
李辞盈笑了声,也客气着,“委托妈妈办事,哪里还辛苦您再多走一趟,吾正巧带了人在附近,顺路领回去就是了。”
可外头没见着柳望山,她微一拧眉,邝妈妈察言观色,立即解释,“人在棚里边捆着呢,您晓得的,这般成色的昆仑奴哪得随意搁在外头,教哪个瞧了买不着,小的真怕得罪了人家。”
邝妈妈才教心疼,李三郎的画像堪称鬼画符,她见着柳望山其人真是捶胸顿足——这般俊俏而猛壮的昆仑奴,到哪儿卖不出好价?若非是永宁侯府点名要它,她左右想个法子李代桃僵。
说话之间,几个汉子便架着个黑黢黢的影子从棚内转出来了,这会子没有修整好,此奴身上仍挂着件破破烂烂的葛衣,裸露肌肤似渡上一层鲜亮的蜜色。
邝妈妈满意点头,又问李辞盈,“郎君瞧瞧,可觉得好?”
话毕了,那影子骤然抬首,一道凌厉的目光直截了当落在李辞盈肩上。
若非李辞盈晓得他是个给吃就行的性子,这下少不得被唬住——此刻的柳望山较前世并无任何不同,其高或与萧应问一样约八尺有余,只是身量之巨不可估量,夜里朦胧瞧着了,当作是熊瞎子也不一定。
李辞盈当再无二话,点头笑道,“很好。”回首命人取了钱袋子,将剩下一半的银两交付了,“妈妈数一数,若无错漏,咱们就钱货两讫。”
邝妈妈不必数也晓得永宁侯府一向是大方,拍手将十名新罗婢女喊来,笑道,“李*郎君年纪轻轻就为世子重用,莫非小的还信不过您么?”
她将众奴的身契一并送到李辞盈手中,又暗暗压来一个小巧的荷包,“能为侯府办事是咱几个的福气,若这回世子不满意,还望您在他老人家面前美言几句,您晓得的,咱不是没本事,只是之前拜错了山头,得罪贵人难翻身啊。”
钱财都送到手上了,让她不接也有些难,李辞盈叹一声,不怪裴听寒总惧怕她收下别家府上几位“夫人”的好处,实是贪性难改。
她微微捏了捏那荷包,便晓得里头搁得或是一块圆玉——是了,邝妈妈走南闯北,哪能不留来两块好玉傍身,李辞盈皱眉假意要推,只道,“世子做事哪由咱们左右,提一两句倒没什么,拿了你的东西谄媚多了反而遭主子厌弃。”
邝妈妈“哦哟”着,忙不迭地躬身作揖,又从右边袖笼再摸了个玩意儿往她手里塞,“岂敢岂敢,一两句业已足够了,不值钱的,您拿着赏人用就好、赏人用的。”
李辞盈一面是恨自己不争气,一面是任由了她把东西直搁进袖袋中,一掂,可迫不及待想拆来看——有什么了不起,左右李三郎这个身份是假的,哪来什么名声,败坏了就败坏了罢。
且这年头哪家红人不收点好处,邝妈妈做事稳妥,大不了她和萧应问提一提,也当知人善用。
这么一想就理所当然得多,李辞盈安了心,那边大都督府的人也将众奴送上了牛车,她方告了辞,忽得外边蹄声如虹,隆隆震得耳朵发疼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