秦致的母亲十分珍爱大师怀休的山水画,崇尚他飘逸洒脱、不拘一格的诗画风格,在边关时,和她母亲探讨画作最多的,就是裴止。
想到此事,秦致破天荒地没再开口。
这时,一位侍从走了过来,道:“郡王,户部萧侍郎和清源郡公到了。“
秦烈收敛了笑意,一下子看起来冷硬了许多。他整了整衣袍,开口道:“阿致,你带着裴止和李家郎君在府上转转,看过藏画后送到澄心堂来。”
秦致知道父亲要先单独见一见这位萧侍郎,道:“是。”
秦烈随即走到西边临水而建的堂屋外,刚到没多久,便看见一个穿着华贵绸衫的中年男子。他年纪约莫四十,个子不高,有些圆润的脸上眼角微微下垂,挂着一副恰到好处的笑容,看着不像朝中高官,反倒像扬州的富商。
这人就是当今权倾朝野的宰相萧国甫之子,萧伯义。
三年前,先帝意外驾崩,太子以不过十九的年纪继承大统,登基即位,改年号为启耀。
只可惜这位新帝却并没有“启耀”的雄心壮志,而是一心扑在了花鸟虫鱼、丝竹管乐上,朝中的大小事宜一律交给了萧国甫。几年来,萧国甫位极人臣,手眼通天,竟到了‘只听箫声,不闻天命’的地步。朝堂不复当年先帝在位时的清正廉明,官员互相攀附,奢靡无度,盛世之下,竟隐隐有了倾颓之感。
而秦烈和萧国甫的关系,也十分微妙。
萧国甫这几年虽已翻手为云覆手雨,但有一个人,始终横亘在他心头,让他离只手遮天还差了那么一步——李贺逻。
也就是和秦烈军政相争了数十载的胡人节度使,裴止投入麾下的直属上官。
当初先帝为了抵御边疆西域部落的侵扰,特意提拔了一批胡人为边疆将领,以胡制胡。
李贺逻是其中最受先帝青睐的那一个。
他出身突厥,性情狂放不羁,作战勇猛彪悍,趁着漠北内乱自立门户,十年间率铁骑七犯河西,边军皆避其锋芒。是先帝御驾亲征,三擒三放,才让他解甲跪于帐前,归降大唐。后来先帝特意在长安为他授职,还赐他国姓,让他从阿史贺逻更名为李贺逻,风光无出其右者。
李贺逻对先帝也是忠心耿耿,他就像一柄锋锐无比的尖刀,征战所向披靡,为大唐立下了汗马功劳。
这样的一柄尖刀,自然不是谁都能握的。
新帝年纪轻轻,又不问朝事,李贺逻对他根本不像对恩威并施的先帝那般心悦诚服。
而李贺逻和萧国甫两人皆有着极大的野心,先帝在位时,两人还能暂敛锋芒,尽量把利益冲突不摆上台面,先帝驾崩后,无人压制,两人的野心都明晃晃地摆在了台面上,斗争愈演愈烈。
秦烈作为唯边疆将领中唯一的汉人节度使,也是唯一勉强能和李贺逻抗衡的军中势力,自然成了萧国甫极力拉拢的对象。
而秦烈之所以和萧国甫关系微妙,也正是因为其中错综复杂的关系。表面上看,秦烈和李贺逻多年不和,萧国甫如今又权势滔天,秦烈和萧国甫交好是再正常不过的选择,可秦烈深知,萧国甫此人手段狠厉,一旦李贺逻被彻底扳倒,自己的处境也不会好到哪里去。
思及此,他抬头看向萧伯义,脸上笑容热情,脚步却半分未动。
萧伯义款步走来,嘴角又往上扬了几分,先开口道:“秦公,许久未见,近来诗酒可还尽兴啊。”
秦烈笑道:“诗无新句,西域美酒倒是不缺。只可惜我一人小酌,终究是有些无聊啊。”
萧伯义:“那我来得岂不是正好?”
两人笑着坐下,侍女双手捧着长颈银壶,为二人斟酒。壶身微倾,酒液缓缓落下,在酒盏中映出一弯琥珀光晕。
萧伯义举起酒盏,一股馥郁的果香扑面而来,他浅酌一口,叹道:“不愧是高昌的美酒,果真醇厚甘甜。”
秦烈道:“萧侍郎喜欢,我叫下人送几壶到萧府就是。”
“哈哈,秦公大气,那我可就收下了,”萧伯义放下酒盏,话锋一转,若有所思道:“要是放在六年前,西州被吐蕃年年侵扰,别说葡萄,就是庄稼也保不住几成。我们今日能喝上西州高昌的葡萄酒,还真是秦公您的功劳啊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