漕运之案,乃朝中重案,常听父亲提及过,皇上极其看重,下罚都极重。
江稚微忽然看到一个熟悉的名字。
李景。
幼时家中常有客至,尤以父亲故交李景则最为频繁。每逢他来,父亲必要在庭院那株老梅树下设茶,二人对坐论事,那时她已经读了许多书,常常闹着要参与其中,意欲高谈阔论,那时哪里有什么独到见解,不过是半懂不懂地照着书本背而已,父亲宠溺她,总任她说来。
李景则更惯会哄人,次次都抚掌称奇:“江家雏凤清声,他日必成大器。”
而后。。。后来的后来,江稚微的记忆就淡了,淡了许多,概是十岁那年高烧不起,久病不愈,她昏沉在锦绣衾被间,眼皮极沉,终日不得睁开,恍惚间,只听得母亲哭咽声时远时近,如风中游丝。
最后还能见几个着绛色法衣的方士围在榻前。他们面上涂着朱砂符纹,手持铜铃与桃木剑,在氤氲药香中踏着奇怪的脚步。
那时候,她可能都是强弩之末了。
听母亲后来说,阖府上下皆都日日不安,去替她寻灵根妙药,祖父更是一把年纪,腿脚都不太利索了,不睡不休也才堪堪将她从鬼门关拉回来。
李景也就没怎么再见了。
前年深陷此案,可他这年分明高升了,还去过教坊司替她送去了常衣。
江稚微晃晃脑袋,想必是留了后遗症,一想起从前的事情她就会头疼脑昏,她稳住身形,从一沓纸张中翻出了沈瑜白的字迹。
江南贪污案,庆丰二十三年冬,江南大雪,朝廷拨银八十万两、粮四十万石赈灾,命太傅江清泽总督赈务。
江稚微死死咬住下唇,指尖发颤地继续往下翻阅。
江清泽贪渎无厌,其罪昭彰:
克扣赈粮,中饱私囊,谎报每户发粮三斗,实则仅发一斗半,更掺入麸糠劣物,致使灾民食不果腹,饿殍遍野。
虚报灾民,冒领赈银,篡改户籍册,虚增两万虚户,以此冒领朝廷赈灾银两,欺上瞒下,罪不容诛。
巧立名目,横征暴敛,强逼富户缴纳取暖银,贪墨差价,尽入私库,其行可鄙,其心当诛。
。。。。。。
荒诞!
江稚微看不下去了,这些莫须有的罪名竟要全数扣在父亲头上?他已然年过半百,鬓角尽白,如何承受这般冤屈?
这些都是沈瑜白亲手抄写。
江稚微胸口剧烈起伏,眼前这些罪状字字如刃,究竟是何方势力这般翻云覆雨,竟能将这许多脏水尽数泼来?父亲数十年来夙兴夜寐,待人接物从来温厚,如今竟落得个贪墨赈粮的罪名!这世道,忠良何以自处?
她家怎就这般下场。
她的家人怎就被这般薄待?
“稚微。。。。莫再提翻案二字,这案子背后水太深。”江清泽凹陷的眼窝里泛着浑浊的泪光。
“为父只求你平安,咱们江家。。。。”他喉结滚动数下,终究化作一声长叹,“为父对不住你。”
最后的叮咛,江稚微泣不成声。
江稚微何尝未想过随家人一同去那荒芜之地,她抬头望天,无论如何,无论如何,她都要,都要翻案,救家里人回来。
她站起身,翻过这页去,却看到了密密麻麻的辩白。
江清泽为官数十载,清正廉明,爱民如子,今遭此不白之冤,实乃奸人构陷,望诸君明察!
江稚微正欲往后看,忽觉身后劲风袭来!她本能地侧身闪避,却仍被来人一掌劈中肩颈。剧痛袭来的瞬间,她咬破舌尖强撑清明,从袖中拔出银针,毫不犹豫地扎进来人脖颈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