朝日朗照,气暖风清,这一天,是春天里的好日子。
于行宛约莫又睡了一两个时辰,简单梳洗后,才同奚燃一道下楼用了早膳。
饭间仍要承受同伴愤愤不平的指责,她埋头大吃,空隙间“嗯嗯”应是,瞧着敷衍极了,气得奚燃草草咽了两口粥便停筷。
正吃着,客栈后厨却兀地传来一阵尖利的哭叫声,直惊得众人皆侧目回首。
于行宛被吓掉了手中汤匙,奚燃面色也不大好看,他是素来恶极此等聒噪之声的。
没等大家出声打探,便有两妇人厮打着从帘后行至堂中,于行宛蹙眉瞧去,见当中一人竟是昨日见过的客栈掌柜!
另一人瞧着比她约莫长一辈,面相凶恶极了,嘴里一连串地吐着些方言,于行宛听不大懂,但也晓得定然不是什么好话。
那凶妇人面孔黑红,脸上布满风吹日晒出的风霜痕迹,瞧着大约是乡间耕种为生的农妇,力气很大,在争斗中略占上风。她使了只手抓住掌柜的头发,表情狰狞,便要伸手掌掴,却被掌柜发狠般以手抵住反扇了回去。
掌柜也完全丧失了昨日的沉静气度,破口大骂道:“你个老不死的!这是天子脚下,京都建康城!你还敢一路追过来惹我麻烦,老娘今天非要你好看!还想要钱?一文钱你都别想拿到!老娘给你两包砒霜!”
堂中人皆大气不敢出,不明白这是闹得哪一出。
于行宛也是。她久居深闺,后宅里便是有些争斗,也多是要顾及体面的阴私手段,哪里见过这等场面,眼下惊得一动也不敢动。
唯有奚燃,瞧见此等热闹,顿时来了劲,也不嫌吵了,脸上表情跃跃欲试似的。
店中几个伙计初时愣住,反应过来后马上喊同伴上去帮自家老板。几人冲上前将那妇人按住,未料她刁蛮极了,拼着全身力气挣扎,几人被这气势慑住,竟一时按不住她。
还是掌柜反应敏捷,一把掐住她的脖子骑到腰上,“啪啪”连扇了几巴掌,那老妇人霎时双颊高高肿起,哭嚎震天,杀猪似的猛嚎一阵,被伙计死死制住了。
她见怎么也挣脱不开,对面人摆明以多欺少,便不再挣扎了,立刻换了种策略。将方言换成不大熟练的官话,她在堂中佯装哭腔叫起冤枉来。
“哎呦我的老天啊!我薛桂芬不活了!我命太苦,男人死得早,辛苦养大的丫头又十三四岁就跟野男人跑了啊!不顾家中老娘和弟妹啊!薛翠芳,你个小贱货,你不孝!竟敢跟外人合伙打自己的老娘啊,我都快六十岁了!自己发达了也不知道孝顺家里,白养你吃那么多年饭!早知道你生下来我就该把你扔尿桶里我!你吃香的喝辣的,还偷养了这一帮子男人,骚|货!忘恩负义的浪|女子!”
堂中人在一边听着,脸上表情十分精彩,默默瞧向掌柜。
这等找上门来砸场子的,还以为是势不两立的死仇。没成想,竟是她的母亲。
众人皆屏住呼吸,欲看后事如何。
瞧眼下形势,有些老于世故的,约莫也能猜出前缘。
乡下小地方死了丈夫的女人,拉扯着一堆孩子过活,大约重嗣轻女。闺女长到十三四,实在受不了跑了,闯到京都来做生意,又被老娘知晓,追来这里要钱。
闺女不给,自是一通大闹。
娘不是省油的灯,闺女自也不是什么吃暗亏的主。
多数人压掌柜赢,她占主场主场,有人手帮衬,俩人当庭对峙,还是要占上风。按戏文套路,接下来她便要巧言自辩,再将妇人罪过痛斥一顿,眼看便要有一场大戏。
也有人不这么想,瞧方才这农妇胡搅蛮缠的劲儿,几名正当青壮年的伙计都勉力压住,又开口就扯了两面大旗,孝道贞洁两顶帽子轮番压下来,掌柜再怎么强势,毕竟对上的是自己亲母,为人子女先天便占个低位,并不容易。
没成想掌柜没如任何人的意,几巴掌下来瞧着冷静许多,听了这番痛骂,也不见怒色,也未同她争辩“你当年如何虐待我,我今日种种皆是对你的报复”。
她只冷笑两声,看也不看地上人,对伙计说了声:“把她捆了,嘴也堵上。”
手下人听令,一溜烟地跑去厨房拿家伙什。
薛桂芬没料到她如此反应,竟连说话的机会也不给自己。一时方寸大乱,连声大骂,攻讦起客栈来,道是“这黑了心的贱人,你们还敢住她的黑店?!连自己亲娘都敢打,明天就往你们饭里下毒偷你们钱——”
没等她说完,那手脚麻利的小子便拿来了麻绳与抹布,掌柜率先接过布巾一把塞到她的嘴里,硬硬生截住未出口的言语。另有捆猪的好手,三两下将妇人四肢牢牢捆住,系了个巧妙的绳结,教她越挣扎绑得越紧。
当中有个伙计素来受掌柜恩惠,早对这恶母恨得不行,于是趁机泄愤,偷偷伸出指头狠捅了两下她的鼻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