只好跟着丁母去收拾修整。
原以为丁力尔邀他们住到家中只是客气,毕竟狄玉仪这一行人加在一块儿,要占去不少地方。谁想丁家瞧着不算大,屋子却是不少。
他们逛过一圈,两人一间竟是刚好凑满,樊循之还得了个独间。
屋子间间空着,人却只有一个老人、一个丁力尔,西丰这么个地方,想也知道里头有伤心事,他们没有多问。倒是席间,丁力尔自己三言两语主动讲了:四个孩子,三个死在西丰关外。
此言一出,他们沉默良久,丁力尔朗然一笑,“多大点儿事,都死的干脆,没多遭罪。”
狄玉仪的节哀原来没有说错。
可他究竟又花了多久,才能如此云淡风轻讲起自己兄弟的离世?总之比七个月要长,狄玉仪只能以父母去世的时日来算。他们去世有七个月,但从丁力尔的种种反应来看,他显见还未释怀。
面对江子明时,狄玉仪尚能将此行目的坦率言明,现下,却不知该不该说。
丁力尔告诉他们,长公主来了西丰后,其实也是住在这里,恰好便住在狄玉仪和樊月瑶放下行囊的那间屋子。长公主怕敬春林分心,也怕他担心自己,只偶尔才去营中。
“老敬是不担心了,架不住长公主自己担心嘛!”丁力尔尽量讲些松快的事,“刚来时可勤快,两三日便找各种由头去营里,添衣送食,大家伙也跟着沾福气。”
“后来怎不去了?”狄玉仪问他,其实心中已知道答案。
“后来嘛,见着老敬身上的血污便落眼泪,长公主就不爱去了。”丁力尔摆摆手,“其实都是羱国人的嘛!我们自己身上都是些小伤,晾一会儿就止住了。”
狄玉仪学樊循之打量自己的样子,去打量丁力尔,发现他面上是浑然天成的“真诚”。这神情,父亲说“一点儿也不痛”时,狄玉仪也曾在他脸上见过。
这也许是项无需特意去学的本事,只要上了战场,拿起刀枪,自然就会了。狄玉仪没有揭穿他,笑答,“母亲同我一样,总爱吓自己。”
“……其实你们担心得没错。”丁力尔沉默一会儿,忽然没忍住喟叹,“老敬便是铁打的,来来回回的小伤多了,也就遭不住大伤了。”
丁力尔委顿一瞬,立即讲起别的。
多是父亲母亲恩爱甚笃的琐碎小事,譬如父亲到了西丰还是常常惹母亲生气,却总是不知哪里做得不对。偶尔也讲母亲在他家中陪伴他娘亲时,总忍不住提起“袅袅”。
丁母耳朵不灵便,长公主也不求人听见,自己讲讲,就算个慰藉。讲得多了,丁母便也能记住,她有个叫袅袅的女儿。
到后来,一听见“袅袅”,不管听不听得清别的,丁母就会先夸赞起来,“女娃好,知冷知热。”
长公主听了,就像自己被夸似的,总要笑上很久。
“长公主分明这么惦记你。”再如何努力,丁力尔还是再次泄露了真实心绪,“她白日里分明还在问老敬,怎么能抛下你们母子俩……”
“敬春林,你怎么能抛下我,怎么能抛下袅袅?”长公主一遍遍对着空荡荡的床铺质问。
敬春林有时能从营地脱身,那时屋子里就会多一个人的身影,床铺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冰冷。
“敬春林,到时候你自己同袅袅解释。”长公主双目哀然欲泣,“不管是托梦还是显灵,你必须要自己同她解释,我不会多替你讲一句的。你许了诺却做不到……你得自己求她原谅。”
“刚听到噩耗时,长公主确实存了死志没错,她拿了刀,被我老娘发现了。”丁力尔赌咒道,“可我丁力尔敢拿命起誓,她自裁那日、那日她已捱过来了!她打算回去见你的!”
“没人信我。他们都说不可能那么快缓过来,就是缓过来,也有再反悔的可能。”丁力尔泄了气,“或许他们说得有理,否则还能是为什么呢?”
“没理!有个屁的道理!”彭大这回真将碗碟拍掉了,陶片碎裂的声音既清脆又无比刺耳,可狄玉仪全赖着这股声音,才能缓解那阵喘不上气的感觉。
她甚至想再摔一个,再听一遍。这声音再刺耳,难道还能比丁力尔说的字字句句更难忍受吗?
“谁不知道长公主和敬春林有多宝贝自己女儿,让他们把女儿撇在平康?放屁!”彭大怒气冲冲讲完,抱了个拳算是道歉,闷声捡起桌下四分五裂的陶片。
他好歹是在众人用完饭食后拍的桌,吴真低喝一声,让他动静小些,却也没再讲别的。
被陷害也好,苦寻过后却发现的确是自裁也好,众人来西丰前,早将种种可能设想过千万遍。但谁又敢说自己想过丁力尔口中的情形?长公主分明熬过了了却自我的念头,却在熬过的当日遭人蓄意谋害?
“我怀疑了这个又怀疑那个。”丁力尔至今都不愿承认,但事实容不得他百般不愿,“可长公主自裁,是十几个兄弟亲眼瞧见的。”
丁力尔停上许久才说:“我也瞧见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