将那伙刺客送了官,狄玉仪等人才由丁力尔引路,跟在后头往他家去。丁力尔便是那打马过来,在城门口与江子明呛声的汉子。他是狄玉仪父亲的旧友,也是他的战友。
送官前,他们特意饶了路,等围观的人渐渐少了,狄玉仪才下马车与人见礼。她的急切实则不比丁力尔少,可两个没见之前焦灼不已的人,真见到了,又相对着哑然无声。
丁力尔喊了半天“郡主”也没说出后文,他面上尽是扼腕沉痛,口中唤的人又成了“老敬”。
“哎,来了就好、来了就好!”丁力尔最终还是将千言万语咽回腹中。
初到南明那日,醉酒的薛灵安也讲了这么句话。薛灵安说好,是知道父亲母亲希望自己去到南明,可西丰?至少在梦里,他们是不愿见狄玉仪来西丰的。
在梦中,狄玉仪偶尔能即刻抵达西丰,更多时候,大半个梦里,她都在由南往西游荡。她飘于地面之上,不知道自己是何种模样,只知道无论是什么模样,都能在黄沙之中被母亲一眼认出。
然后母亲便会问父亲:怎将袅袅带来了?
一路上,狄玉仪常以为自己仍困在相似的梦魇。只有掀开车帘,见到两边真实的景致时,她才能短暂抽离出假想之境,才能明白,不会有人在路的尽头问她为何要来西丰。
来了真能好吗?
狄玉仪因丁力尔千挑细选的一句话,无比清晰地意识到,她违背了父母的意愿,来到这片染过他们鲜血的土地。
她正要将刺杀自己的人送去官府,正走在探明所谓真相的路上,而真相却被把控着官府的人捏在手中。他们掩盖它,又在高兴时随意透露出来,引她去寻。
急躁倏而消失。
愤怒理应在收到信件时便攀升而起,可它迟到此刻才来,甚至只在心中呼嚎了片刻。
“丁伯,万望节哀。”狄玉仪按丁力尔的要求喊人,说了句怎么看都更该由丁力尔说的话,随即转身重回车上。
厚实的帘布才被掀开,她便准备好了柔和笑意面向车内。笑到一半遭到打断,狄玉仪回头去看,下了马的樊循之,不知第几次将手强硬地塞了过来。
“怎么了?”狄玉仪扶着车沿,耐心等他回答。
樊循之盯着她看了半天,无可奈何地确认,对方未收回去的笑不像装的,面对他的温和更不像假的——可他也不认为自己瞧见的怒火是错觉,“无事,只想告诉袅袅我一直在旁边。”
“你做什么呢,光天化日的!”樊月瑶起身过来,想将樊循之的手拍开,可这人用力得很,“还不放?没见到玉仪姊姊的手都被你捏红了!”
“见到了。”樊循之很坦然,回樊月瑶的话,还是久久望着狄玉仪,“但不痛些,我怕有人记不住。”
“记住了,兄长一直在旁边。”狄玉仪回望他的双眼,认真点头,又将此前的笑拾起来,轻声问他:“可能松手了?我真的有些痛了。”
这回樊循之二话不说就放了手,快到樊月瑶都有些反应不过来。直到车驾重新出发,她仍在怀疑,“见鬼了,樊循之是不是脸红了?”
狄玉仪没答她,她就去看谷怡然。
谷怡然打从狄玉仪下了马车,便习惯性掀开车帘去盯外边儿串成串的刺客,哪里有功夫关心樊循之脸没脸红。她看樊月瑶不可置信,就说:“月瑶看错了吧?”
樊月瑶听完却摇头,自己又掀了帘子去看,看完笃定:“就是脸红了!”
谷怡然顺着她,“那大约就是了。”
“真没用。”樊月瑶沾沾自喜,没放弃寻求狄玉仪的认可,“是吧,玉仪姊姊?”
“是吗?”樊月瑶人早就转回车内,车帘却忘记放下,狄玉仪顺势迎着冷风瞥向外面。先瞧见的是白得刺眼的天幕,等微微垂了眼,她的目光才能聚到樊循之身上。
为求舒适简便,赶路时她们都将发髻梳得松散,这会儿有几缕发丝被吹到颊边额前,狄玉仪便更看不清他面上是何种颜色。可他的确如自己所说,不远不近缀在马车后,哪怕正与彭大讲着话,也能第一时发现自己的打量。
他做了个口型,狄玉仪没看清楚,凭直觉猜测,应是“我在”。
她再次颔首,表示自己真记住了,然后从樊月瑶手中接过帘子,利索放下后回答樊月瑶:“有没有用不知道,但的确很傻。”
*
丁力尔家中只有年迈生病的母亲,她弯腰伸头听丁力尔讲了好几遍,才听出被他拉到跟前的人,是长公主和敬春林的女儿。
“袅袅,是袅袅?”老人问完,见她点头,浊泪当即滚下眼眶。她抬手去够狄玉仪的面颊,狄玉仪矮了身子方便她动作,“好孩子、好孩子,阿大,你去做饭、去做饭!赶路累了,都累了……”
吴真几次试图将彭大塞进灶间帮忙,可丁力尔门一关,将人全拦在了门外。他们倒也不是推不开,但万一没控好力,拆了人家的门,那才真是闹了笑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