孟珂却没回怼,倒怔愣了,半晌,又苦笑了笑。
周冶反倒奇怪了——她还能找不出话怼他不成?
他们二人这是明修栈道,暗度陈仓:熹园的马车里,是大夫带着两个垂危的人犯,连回雪也一并跟着,以便沿途应对。
故而,今夜他虽救了她,她好歹也帮了他,也不是小忙。她没什么好忍气吞声的——也不是那脾气。
只见孟珂身子往船舷歪去,手往湖里一伸。
周冶忙惊呼一声:“我开玩笑的——”
孟珂扫了他一眼,笑了。
周冶自然不会知道,他那句话,无意间触到了她一根什么样的心弦。
她斜倚着船舷,伸手在那随着船身漾开的水波里,一波又一波地轻拨慢拂——寒冬腊月,水自是透骨冰凉,可她仿佛没知觉似地。
周冶忍不住道:“这水多冷啊,仔细受寒。”
孟珂也没看他,带着些淡淡的笑意,自言自语似地道:“你知道,人在真正冷极了的时候,是什么感觉吗?”
怎么才算冷极了的时候?周冶自然不会平白去试。
孟珂显然也没觉得他能知道,自顾自道,“冷极了的时候,你就不觉得冷了,甚至不觉得僵,直接就失去知觉了。”
“之后呢?”
“之后,你就会发现,身上的皮肤发红、发痛。”
她经历过这种冷到失去知觉的状况?周冶心道,会是什么状况呢?
只见她拨弄着湖水出神,半晌,幽幽地说了句:“我游过的。”
周冶“啊”了一声,第一瞬没反应过来,她答的是他那句“你游回去啊!”
他半晌才道:“就在这样的天气?”
“就在这样的天气。”
为什么呢?周冶正想问,却见她抬眼看向远处,吁出一口长气:“今夜的月色,真好。”
***
周冶顺着她的目光,也抬眼看去。
果然,月似弯钩,清光泼洒在水面,满眼碎银。
湖面一平如镜,明月稀星与湖光碎银,两相映照,你中有我,我中有你,难怪叫镜月湖。
再看孟珂,她抬手支颐,半躺在船头,看向远处。
微风拂过,她丝滑的鬓发轻轻扫过面颊,仿佛一只温柔的手,又像一张半隐半露的黑色面纱。
不知是夜太深,人有些困,还是这月色与湖光太美,似幻似真。他看着眼前人,竟有些恍惚。
两人都没说话,只听着木浆有节奏的破水之声。
广阔的水面上,只这一叶孤舟,两个人影。
周冶陡然有了一种,分外亲近之感。
难怪人们说百年修得同船渡,不说修得同车坐。原来,同船而渡,真会生出一种天大地大,只此二人命运相连、互相倚靠之感。
想是因为人在地上是安全的,坐车并无危险之感。可换到了必得靠舟楫可渡的水上,便会有一种命运不由己的不安,得抓取同类的需求。
在这孤舟之中,他尤其觉得,她今夜有点不一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