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nbsp;nbsp;nbsp;nbsp;“折玉发着烧，又两天没睡，我让他醒后来见您。”季邈犹豫片刻，说，“不过外祖既说到此，我还有一事，想要向外祖讨教。”

nbsp;nbsp;nbsp;nbsp;温泓问：“什么？”

nbsp;nbsp;nbsp;nbsp;“有关梦与真。”季邈轻声道，“外祖以为，究竟是庄生梦蝶，还是蝶梦庄生？”

nbsp;nbsp;nbsp;nbsp;温泓抚掌道：“怎的忽然来了兴致，要与我参禅？”

nbsp;nbsp;nbsp;nbsp;“我有惑不得解。”季邈垂眸看茶盏，杯中茶已凉，平静无涟漪，便化作天然的水镜。季邈在这方小镜中，瞧见了倒映着的、自己的脸。

nbsp;nbsp;nbsp;nbsp;“您说，镜中人是真还是假，梦中蝶又是假还是真？苏醒时候蝶消影散，可对于梦中蝶的感受，当真会影响到做梦之人的整个余生吗？”

nbsp;nbsp;nbsp;nbsp;“我们阿邈，是因谁产生了这样的困扰？”温泓笑了下，说“佛说一切有为法，如梦幻泡影[1]。水中镜中睡梦中，或许亦真有世界。当年漆园吏醒时，尚且疑惑蝶与庄生，究竟谁入谁的梦，若有一方定要在影与真之间寻个分明，那便只能打破它。”

nbsp;nbsp;nbsp;nbsp;季邈瞧着温泓，怔然道：“打破它？”

nbsp;nbsp;nbsp;nbsp;“镜碎方得真，梦碎方得解。”温泓说，“可这是下下策的法子，为的是非得定论真假、求得某种解释。若有蝶绕身、有镜相随，你又何必非得勘破——让你如此心扰之人，是折玉吧？”

nbsp;nbsp;nbsp;nbsp;季邈换了个姿势，有点别扭地说：“我……”

nbsp;nbsp;nbsp;nbsp;“那就是了。”温泓瞧着他反应，继续道，“月初家宴上，我便发觉你二人不对劲。折玉心思玲珑，宴上却也漏了几分怅然。你更是心切难捱，直接追了上去。半晌后你回席，手上便缠着条绢帛，我瞧在眼里，到底没问。”

nbsp;nbsp;nbsp;nbsp;温泓直直看着他，问：“你同折玉，如今已到了什么程度？”

nbsp;nbsp;nbsp;nbsp;季邈看回去，答道：“我只心悦他一人。”

nbsp;nbsp;nbsp;nbsp;“十载名册复核出了大问题。”温泓说，“罚银数目少了近万两不说，就连名册本身也有千余卷对不上驳查账。几百学生一连算了十余日，确认没有冤假错，这窟窿便显得更骇人，只得快马加鞭报与京中。”

nbsp;nbsp;nbsp;nbsp;“名册有错？”季邈蹙眉间，想起年前在阳寂时，县衙主簿的话，说是各地方上报雾隐山庄的名册不许涂改，想来应当慎之又慎，得同地方账目相呼应，方才能贯管理统筹之能。

nbsp;nbsp;nbsp;nbsp;如今名册出了这样大的岔子，意味着什么？温泓靠枕藤椅，听司珹讲越州最新传回的消息。

nbsp;nbsp;nbsp;nbsp;“军屯田改良之策在推行，应伯年以饮刀河卫所为锚，正慢慢往别处铺去。”司珹说，“跟进此事的是岱安先生，他有方鸿骞做支撑，进展得很是顺利。”

nbsp;nbsp;nbsp;nbsp;“应伯年受了你这个人情，”温泓说，“他将来就得还。当初他在军营里，以保密作抵想要偿清，可如今他大行你改良之法，这情谊便无法再轻飘飘揭过去。小珹，他这是有意示好，留出来日同你相商之余地啊。”

nbsp;nbsp;nbsp;nbsp;司珹眼睛微微一亮：“那我尽快再赴瀚宁。”

nbsp;nbsp;nbsp;nbsp;“不急。”温泓想了想，说，“你的法子有效，但应伯年态度松动，那块玉佩的作用不在小。小珹，你欲往越州，最好先寻得薛听松。此间关系若无法厘清，等待你的便不知是助力还是陷阱。”

nbsp;nbsp;nbsp;nbsp;司珹颔首，应了声是。

nbsp;nbsp;nbsp;nbsp;温泓转头，问：“时云那头，万事可妥当？”

nbsp;nbsp;nbsp;nbsp;“明日初九，乃是千挑万选后择定的好日子，天相吉时上俱挑不出错。”温时云说，“除此之外，禁军遣派八千人，城内外巡守，以防仪典中突生变数。”

nbsp;nbsp;nbsp;nbsp;“我前些日子同裴玉堂听戏，”季邈道，“裴玉堂便是准皇妃裴汶的亲兄长。他在桌上吃多了酒，说他妹妹此前已有心上人，压根儿不愿嫁季朗。裴家老爷子发了好大的火，将人关在宅中不让出，裴汶就拜托裴玉堂代向心上人送信。”

nbsp;nbsp;nbsp;nbsp;司珹侧目，问：“她心上人是谁？”

nbsp;nbsp;nbsp;nbsp;“似乎是个出身寒门的穷翰林，”季邈说，“具体姓名不清楚。裴玉堂起先不愿送，后面他妹妹以死相逼，他便只能硬着头皮去，那翰林看完后回信一封，里头写的是些劝其放下、贺其新婚的话。”

nbsp;nbsp;nbsp;nbsp;“裴玉堂将信给妹妹，裴汶看完后闭门不出好几日，尔后便愿嫁了。前两日她细细点清自己嫁妆，在那屋里孤身坐了半晌。”

nbsp;nbsp;nbsp;nbsp;几人沉默良久，均没有再言语。子时三刻，轮值太监在暖阁外揣着手，他哈欠还没打净，便见一人匆匆踏宫长阶而来。

nbsp;nbsp;nbsp;nbsp;小内监垂着首，迅速道：“今夜陛下已经歇息，大人若有事，还请辰时后再来吧。”

nbsp;nbsp;nbsp;nbsp;“现在就去敲磬。”来着摘了牌举起来，说，“告诉陛下，就说锦衣卫指挥使陆承平有要事求见。”

nbsp;nbsp;nbsp;nbsp;“哎呦陆大人，”小内监跪下去，苦恼道，“近来暑气重，陛下常常失眠到天明，今夜好不容易睡下了，您怎么就非得……”

nbsp;nbsp;nbsp;nbsp;陆承平一脚蹬在他心口，将人踹得踉跄后仰去，他眯着眼，倾身掀袍道：“胆小怕事的狗奴才，你若还不去敲磬请陛下，人头不到辰时便落地。你信是不信？”

nbsp;nbsp;nbsp;nbsp;寅时三刻，肃远王府别院里的灯亮了。

nbsp;nbsp;nbsp;nbsp;季瑜披衣走出来，天际方才微微露了白。夜里汤禾不当值，他随意打发了门口侍卫，缘游廊往中庭花苑去。

nbsp;nbsp;nbsp;nbsp;流风带来木香与鸟鸣，季瑜绕过假山石，又过流水榭——这些蕴含巡南风情的东西，衍都尚可一见，西北阳寂却难存。风沙吹磨间，三年五载便要不成型。

nbsp;nbsp;nbsp;nbsp;他听李程双讲过，说是父亲方才受封肃远王、来阳寂定府时，原配温秋澜曾带来几块宿州山石，用以装点御苑。可当李程双牵着五岁的他去看时，那些漂亮的湖石，已经被蚀得千疮百孔，胡乱堆砌在杂草丛里。

nbsp;nbsp;nbsp;nbsp;“小阿瑜，你看。”李程双轻声说，“这石头在宿州时，原本顶漂亮，如今却成了这样，可怜不可怜？”

nbsp;nbsp;nbsp;nbsp;季瑜不懂什么是“可怜”，他仰面去瞧李程双，只问：“为什么要怜？既然都变得这样丑了，怎么不干脆丢掉呢？”

nbsp;nbsp;nbsp;nbsp;李程双垂眼瞥着他，竟然慢慢露出笑。

nbsp;nbsp;nbsp;nbsp;“好聪明呀，我们小阿瑜。”李程双温声细语地说，“可怜的确是一种心软，心软是这世上最无用的东西。但千千万万人都抛不开，因而当可怜作用于自身，就是这世上最容易叫人动容的东西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