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又将那木剑拿起来,木剑做工粗糙得很,可见做的人技术很不入流,刀刀之间都有断口,像是孩子做来玩的。
季砚书又将剑翻过来,上面刻着一个歪歪扭扭的字,依稀能辨别出来写的是“骁”。
先帝?
她最后才将那幅画拿出来,边角已经有些起皱了,墨色也浅淡,像是被人时时观赏。一般入画的多为女子,很少有人愿意画一个硬邦邦的男人在画里,但是这幅画很生动,是一个小公子在梅林间舞剑的风采,笔触细腻,一颦一笑都好似活人。
那是少年时的长宁王。
盛景义沉默地拿起了匣子里的那枚扳指,神色有些复杂:“这几日住在这里,我还找到了当年西川一战的圣旨,老王爷他……”
本来可以不用死的。
季砚书摩挲着那副画像,神情有些麻木。
她之前以为带着这扳指实在过于可笑,但原来盛云骁也没有丢弃,甚至就连当年那卷圣旨都还留着,难道老皇帝这些年来每每午夜梦回,也觉得良心难安吗?
三十年前,小盛云骁坐在梅园的亭子里看季桓舞剑,一舞结束,季桓走到他身边,笑嘻嘻问:“殿下,小的表演好不好看呀?”
小盛云骁一脸矜持,端着茶杯评价道:“尚可。”
季桓又贱贱地凑过来,顺手拿走了盘里一块点心,边吃边理直气壮地朝着盛云骁伸手,嘴里含含糊糊地说:“那殿下的赏钱呢?”
小盛云骁一愣,随后不知道想起什么,倒真的摸了摸身上,最后从腰间取出一个小荷包,摸出一枚青玉扳指放在季子言手心,样子颇大方:“喏,给你。”
季桓没想到他真的给钱,点心也不吃了,当即高兴地拿出来把玩:“哇,真的有啊,我看看这是什么好东西——咦?怎么扳指上面还打络子?”
小盛云骁一愣,低头看了眼荷包,突然想起什么一样说:“夕颜妹妹最近在学女红,前些日子要了我的荷包去,这络子想是她缠的。你还给我吧,我改日再送你一个更贵的。”
“欸!给了我就是我的东西了,殿下怎么还能往回要呢。”季桓一听这络子出自夕颜妹妹之手,更喜欢了,忙宝贝着将东西收进怀里,“这算殿下赏的,改日遇见夕颜妹妹,叫她给我打个别的。”
“不过平常戴着玩儿就罢了,上了战场可不行,这线得拆下来,不然岂不是要让敌人笑掉大牙么?”
小盛云骁不以为意:“你每日念书习武这样稀松,怎么上的了战场?快别痴人说梦了。”
“诶,殿下你怎么乱说,我什么时候练武稀松了……”
“你不承认也没用,等年关侯爷回来,你再没有长进,除夕夜就又得挨揍了。”
“……”
季砚书看着盛景义手里的扳指,一时无言。她娘那点女红学的稀松二五眼,络子打了这么多年也还是一副豁牙狗啃样儿,季砚书一眼就认出来了,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。
既然都下了杀手,那还留着这些劳什子做什么呢,难道还妄想下辈子再去续那可笑的兄弟情谊么?
可季桓已经死了小二十年了,就算转世,现在估计也已经投生成了个大小伙子,说不定孩子都会跑了,和这寿终正寝的老皇帝应该是再无瓜葛。
有的人,日月山川中只有幸遇见一次,错过就是错过了,连补救的机会都没有。
这一夜,季砚书拒绝了盛景义留宿皇宫的建议,带着这样一个承载着恨与情的小木盒,又回了书房。
她将小木盒放在桌子上,四下翻箱倒柜起来。
她先是在书架上翻找,没找到能藏东西的地方,又将屋子四角摸了个遍,也没发现暗格。季砚书毫无形象地坐在地上,撑着脑袋想,倏地她想到了什么,起身夺门而出。
府上的下人们都睡了,季砚书飞快往后院跑去,一口气跑到兵器库,打开大门,朝着最中央走去。
最中央放的是季桓的佩剑,当年长宁王战死边关,这把剑是亲卫带回来的。季砚书走上前去,一寸一寸地抚摸着剑身,摸到最后剑柄的位置,缠着一节络绳。
京城公子们大多习武,练的怎么样暂且不说,身上总要有个把漂亮配件,宝和斋有专供王公贵族的剑桥剑穗,就连太子都买过,没什么大不了。
但是真正的习武之人却是不用的,季砚书的水色轻巧,平日里都缠在腰间,有剑穗反而是累赘。长宁王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,就更不可能有这样的东西了。
可是现在,季砚书发现,长宁王的重剑后面,绑着一根络绳。绳子已经很有些年头了,几乎要看不出原来的颜色,想来那些年跟着长宁王摸爬滚打,过得应该不是什么舒服日子,与另一根日日放在匣中珍藏的比起来,就更是惨不忍睹了。
她伸出手,手中是匣子里那枚打着络子的扳指,另一只一分为二,一个戴在季砚书手上,另一个系在长宁王剑柄上。这分别了不知道多久的一对青玉,才终究是人间又相逢。
只可惜当年梅园中分享他们的一对儿少年,后来离心数年,如今也已都不在人世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