季砚书独自一人待了一个晚上,早起平叔没找到她人,翻遍了整个王府才将她从兵器库的犄角旮旯里挖出来。
“欸呦我的小姐,您在这干嘛呢,今天可是登基大典,再不梳洗可就要来不及了!”平叔着急忙慌地指挥众人给季砚书梳头,外面天光还不亮,一片漆黑。
“陛下现在在哪?”
平叔笑了笑:“这老奴可不知,要是按照惯例,新帝应该是在太和殿预备的。不过现在时候尚早,陛下想要去别处逛逛也未可知。”
季砚书点点头:“知道了,备车吧。”
她心里倒是没有无端的悲痛和愤懑,只觉得荒唐。
其实他们自小读书通史,对于这种事心里多少有数,只不过落在自己身上难免眼瞎心盲,总觉得自己可能是那个百年不遇的例外。
这是人之常情,长大后的季桓每每看向盛云骁带着质问与探寻的目光时,脑海中总是不免浮现那年大雪夜,自己在梅园里见到的那双澄澈的双眼。
正当她胡思乱想,平叔来叫,说是马车已经备好。季砚书也没看时间,直接就坐了上去,等到马车停在宫门口的时候,她才发现来的太早了。
但是陛下似乎早有安排,黄公公候在宫门口,见到了长宁王府车驾,笑着迎了上去:“陛下知道殿下来得早,特命奴才在此候着呢,殿下请吧。”
季砚书不发一言,只是跟着黄公公下了车,独自一个人朝着宫门里面去了。
黄公公在前面带路,去的却并不是太和殿,而是一路顺着城墙而上,朝着门楼走去。
城门楼并不高,没一会儿季砚书就在这里看见了盛景义,黄公公却停在最后一节台阶上拱手,不再往前了。季砚书对着他点点头,独自一个人走上前去。
她身着华服,满身珠翠,和一身明黄龙袍,冕毓加身的盛景义站在一起,从城门上眺望皇宫。
二人站在一起看了许久,谁都没有先出声。直到第一缕日光终于冲破天际,季砚书才突然回头,绽放出一个狡黠的笑:“二哥,你自小长在皇城,可知道这宫门到金銮殿,要走多久吗?”
盛景义疑惑地回头看她,半晌才笑着摇摇头:“不知。就算从小长在皇城里,还是待在后宫的时间居多,倒不曾留意过。”
季砚书扭过头去,颇为自得地说:“我知道。”
盛景义一愣。
“从宫门到金銮大殿这一段路,我幼时常陪父王走。”她眺望远方,此时旭日将生,照耀着金光灿灿的紫禁城,正是万物新生的时刻,“长大后我奉秘旨挂帅南征,自己也走过,到龙椅前站定,我心里数着,拢共九千九百九十九步半,这一路上,没有亲朋好友,没有新欢故旧。”
盛景义闻言一愣。
什么都没有,所以每一步都要记得,记得自己走过的路。那个位置上就连趴着都不容易,记得路,就不至于离开身边的人太远。
当年那个女孩儿双耳失聪,父母离世,前路迷茫,她一步一步的朝着金銮大殿走去,去迎接她不知道通往什么地方的命运。
一路上听不见人声,只有鞋履踏在那一块块三尺长三尺宽石板上的声音,她就在心里默数,回忆着小时候父王牵着自己走过的路。
九千九百九十八,九千九百九十九……
向前半步,跪地叩首。
她走的毕生难忘。
盛景义不知道怎么,突然就福至心灵地想起那一对青玉。
护国寺的钟声在远处敲响,登基大典要开始了。季砚书平常对着这个二哥没规矩惯了,今天却一反常态,行了个此生面对着盛景义最重,最规矩的礼。
前额着地,声音透过层层布料传出来,盛景义听的并不分明。
“臣恭送陛下,登基。”
大典进行了整整一天,季砚书特许跟着走完了全程,一天下来,就连她这个铁打的身子也有点招架不住,两个人一起在寝宫卸了一身钗环冠冕,没正形地躺在地上休息。
季砚书则是累的连胳膊都抬不起来了,只能在地上喘气,盛景义倒比她有点人样,硬是将地上铺着的软垫搬来才躺下。
还是黄公公比较有眼力见,命人将晚膳搬到了寝宫里面,盛景义没有妃嫔,所以也没有赐位份这么一说,侍寝的事情也就不着急了。内里只有一个通房丫鬟,让内务府安排着给个位份。
后位空悬,盛景义简直都能想象出来明天大朝会,那些古板的老东西能将这点屁事说出什么花来,头痛非常。
季砚书喘过一口气,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吃东西,本来就熬了这一个通宵,早饭没怎么吃,午饭来不及吃,现在到了晚饭,她几乎是饿虎扑食一般。
玉玺和国策、虎符,就这么大咧咧地扔在了地上,两个人披头散发,疯子一样坐在地上吃饭。盛景义不知道想起什么有趣的事,笑着说:“我还记得你第一次被送进宫来的样子。”
季砚书也不抬头,只顾吃饭:“什么?”
盛景义摇头,只是接着说:“那时候我还不是太子,你还没有桌子腿高,第一次见我,就将我袖子上的苏绣扯坏了。”
季砚书一口气吃了小半碗饭,终于舍得将碗放下了,也跟着回忆:“当时二哥袖子上绣着一只仙鹤,逼真非常,我刚从西北回来,没见过这样好的东西,还以为你是小神仙呢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