桂花雨簌簌落在两人肩头。朱幼薇忽然“扑哧”笑出声,指尖戳着陈寒胸口:“所以你们爷俩就在御菜园里喝成这样?老爷子没拿锄头敲你?”
“敲了!”陈寒得意地掀起袍角,露出靴面上的泥印,“这一脚踹得,比郑清卓那老顽固的弹章还带劲!”他忽然压低声音,酒气喷在朱幼薇耳畔,“老爷子说,新数字就像新肥,得和旧土掺着用……”
内院的灯笼次第亮起,将两人交叠的影子投在粉墙上。
朱幼薇忽然觉得腰间一紧,整个人被酒气笼罩。陈寒的下巴抵在她肩头,胡茬磨得她颈侧痒。
“娘子知道最绝的是什么?”丈夫的声音因醉酒而含糊,却掩不住兴奋,“老爷子从怀里掏出块帕子,上面记的账目全是马皇后当年写的‘〡〢〣’!”
朱幼薇身子一僵。她想起幼时随母亲去赈灾,曾见过那些歪扭却分毫不差的计数符号。
夜风突然转了方向,吹得灯笼里的火苗忽明忽暗。
“然后呢?”她听见自己的声音软了下来。
陈寒突然直起身,拉着她往书房跑。
踉跄间撞翻了石凳,惊起一池睡莲。“我给你画!”他抓起案头炭笔,在算草纸上龙飞凤舞,“老爷子就这么蹲着,用锄柄在土上划了个‘7’字——”
笔尖“啪”地折断,墨汁溅在朱幼薇袖口。
她却不恼,反而凑近去看丈夫颤抖的笔迹。那些数字歪歪扭扭,却透着股鲜活的力道,就像御菜园里刚破土的嫩苗。
“父皇真这么说?”她指尖抚过纸上的沟壑,仿佛能触到泥土的湿润,“该翻土时别惜力,该保墒时也别穷折腾……”
陈寒突然从背后环住她,带着薄茧的掌心覆在她手背上。“幼薇,你摸摸看。”他引着她在纸上重写数字,酒气混着体温将她包裹,“老爷子这笔‘7’字,起笔要顿,折角要利落——”
笔尖在转折处突然打滑,画出一道夸张的弧线。朱幼薇咯咯笑起来,间的木簪蹭过陈寒下巴。“你这哪是‘7’,分明是物理院新制的曲轴!”
笑声惊动了窗外偷听的侍女,绣鞋踩断枯枝的脆响让两人同时回头。
陈寒趁机在妻子颊边偷了个吻,被朱幼薇用手肘顶在肋下也不躲,反而就势倒在藤椅里哼哼。
“醉猫!”朱幼薇甩了甩酸麻的手腕,忽然瞥见案头摊开的《九章算术》。
书页边缘密密麻麻记着批注,最新一页却画着个歪扭的韭菜图案——定是太子哥哥的手笔。
她正要取笑,忽觉膝上一沉。陈寒的脑袋枕在她腿上,闭着眼嘟囔:“老爷子还说……嗝……说巾帼工坊那些丫头……”
均匀的鼾声代替了未尽的话语。
朱幼薇轻轻摘去丈夫间的桂花,现他睫毛上还沾着泥星子。远处传来三更的梆子声,她却舍不得挪动,指尖无意识地梳理着陈寒散开的髻。
月光透过窗棂,在熟睡的面庞上投下细密的光斑。
朱幼薇忽然想起去年今日,她还在为女工们的识字进度愁。如今那些姑娘不但能写会算,甚至开始研究《算法统宗》里的开方术——就像御菜园里那些被新肥滋养的菜苗,不知不觉已亭亭如盖。
“姑爷睡啦?”刘嬷嬷提着灯笼探头,光晕里飘着几缕银丝。
朱幼薇竖起食指抵在唇前。
老嬷嬷会意,轻手轻脚放下醒酒汤,忽然从袖中掏出块靛青帕子。“物理院新染的‘圆周率布’,说是给姑爷擦脸用。”
帕角绣着的“π”符号在月光下泛着金线光泽。朱幼薇正要道谢,忽觉腿上一轻——陈寒不知何时睁开了眼,正盯着帕子出神。
“娘子……”他嗓音沙哑,眼神却清明了几分,“明儿咱们去趟御菜园可好?带上巾帼工坊的姑娘们……”指尖摩挲着帕子上的纹路,“让她们也看看,老爷子是怎么种‘数字’的。”
夜风卷着桂花香穿过书房,将算草纸上的墨迹吹得微微颤动。
朱幼薇望着丈夫映在墙上的影子,恍惚看见无数嫩芽正破土而出。
夕阳的余晖染红了秦淮河的粼粼波光,陈寒站在码头青石板上,望着眼前叽叽喳喳的女工们,嘴角不自觉扬起。
小桃正踮着脚给刘嬷嬷鬓边簪新摘的栀子花,老妇人枯瘦的手紧攥着蓝布包袱,里头装着她们用阿拉伯数字记的《织要诀》。
“都仔细着点!”朱幼薇提着裙摆从画舫跳板走来,银剪在腰间晃出细碎光斑,“谁要是落水了,今晚的玫瑰酥可就没份了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