外头下起了细细密密的雨。
沈秋辞撑伞缓步下了马车,裙摆扫入泥地,她却并未在意,只抬眸望向那小孩的方向。那孩子似是被惊着了,往后退了几步,瘦小的身子微微一缩。
她停在原地,没有再靠近,而是伸出手来。那只手白皙修长,掌中拎着几袋干粮,皆是车上为途中所备,眼见目的地将至,尚余不少,她便顺手带了些下来。
小孩睁着眼望着她,神情怯怯。他身旁蹲着一个缩着身子的女人,连头也不曾抬起,只呆呆坐着,仿佛连直视旁人的勇气都无。
沈秋辞将干粮放在地上,那小孩立刻跑了过来,弯腰拾起。
她又看了女人一眼,便转身回车,取出一件青色罩衫。这件衣衫布料上乘,做工亦极为细致,不过此次出行匆忙,又要扮作商贾之妇,她并未佩戴太多首饰,衣着也只取暗色素样。
她执伞走近几步,隔着一段距离,温声唤道:“姑娘,快披上罢。”
那女人终于抬起了头。
那是一名极年轻的女子,她动了动唇,似是想说什么,却终究没能出声,只一双眼直直望着沈秋辞。而那小男孩则欢喜地提着干粮袋子,快步跑向她:“娘亲,娘亲,我们有吃的了!”
孩子声音不小,似乎惊动了周围的流民。几双眼自阴影中探出,望见食物,便不动声色地朝那对母子缓缓围拢,眼神中隐隐露出垂涎之色。
小男孩却浑然不觉。那女子的眼神中浮起几分警惕,她未接沈秋辞手中的罩衫,而是迅速将干粮从男孩手中夺来,紧紧抱在怀中。
沈秋辞垂眸不语,只从腰间缓缓摸出一把匕首。
周围那些靠近的人脚步一顿,像被无形之力震住般,纷纷止步。
那女子也怔了一下,目光紧盯着那匕首,神色间带着几分惊惶。
沈秋辞收了伞,雨水顺着发梢滴落,浸湿她的衣角与颈侧。她一手握着那件罩衫,另一手执刀,目光落在那女子身上,语声清冷而平静:
“姑娘,若想吃这口饭,就得将这刀收下。”
那女子犹豫了片刻,如一只尚未脱逃的野兽,警惕又迟疑地靠近,终于伸手接过匕首,也顺势将罩衫披在了小男孩身上。
良久,她低声开口,眼神中浮着一丝不安与感激:“谢夫人。”
沈秋辞露出了一个笑:“不必言谢。”
她余光一扫,见赵怀霁仍坐在马车之中,身子未动,目光却顺着窗子望了过来。那女人抱着袋子,早已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,小男孩则蹲在她身旁,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,一边啃着馍,一边时不时偷偷瞥沈秋辞一眼。
四周的流民似乎又有异动,隐隐聚拢之势。沈秋辞皱了皱眉,撑起伞,却未即刻离去。她将刀交给那女子,身上已无可防之物,索性便立在一旁,待她们吃饱再走也不迟。
这时,一个身形壮实的汉子终于壮着胆子,粗声喊道:“妹子,这可不厚道,我们一路而来,怎的你一个人独得了夫人恩赏?”
说话间,他一边咧着嘴笑,一边慢慢朝那母子俩逼近。
沈秋辞抬眼望他,开口问道:“你与她们是一路的?”
那人舔着脸笑:“是的,夫人。”
沈秋辞又问:“你们自何处而来?”
男人立刻答道:“是从吴城。”
“吴城?”她眉头一挑。
“可不是!”那人连连点头,语带怨气,“今年开春就发了水,庄稼几乎全没了,那杜家的人仗着田多地广,大肆屯田抢收,我们这些庄户人家,哪里抢得过他们?到头来连口粮都没留下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