9月的最后一天,所有人心心念念的守护天使———大型补给船阿尔特马克号终于出现在望眼欲穿的海面,它收到无线电消息后一刻不停,拖着泛白沫的浪花找到了我们。
在这之前,伯爵号几乎已经是停摆状态,毫无方向地飘荡在北海某处海域,保持着每天固定时刻发送短波通讯的求救方式。
燃油严重短缺以至于连控制室的电力都难以维持,水手船员们如同鼠妇似地生活在漆黑一片的船舱里,轮流出门呼吸新鲜空气。
阿尔特马克号送来了许多亟待补充的物资,却也带来了最绝望的消息。
德意志海军冲破封锁的最后希望破灭了,大舰队主力在试图摧毁敌军舰队的大决战中悻悻而归,一艘战列舰和三艘重型巡洋舰沉没,还有许多失去战斗能力,维修起码也要花一整年的时间。
即便是战前派出的那些潜艇,据说也已经被消灭,英国人用水雷和小编队的配合进行扫荡,没有任何对抗能力的她们要么被逮捕摧毁,要么就只能远远地跟随目标货船,眼睁睁看着对方安全航行。
潜艇指挥官格林纳将军欺骗了自己手下那些勇敢愚蠢的潜艇官兵们,她所承诺的60艘补充力量根本就不存在。
她很清楚自己是在让她们送死,从一开始就只寄希望于这些微不足道的力量扰乱敌国的海路运输线———终究只是幻想,在水下百米沉没的呜咽中不了了之。
至于我们先前所见到的U-7潜艇,结局则更加使人沉默。
根据阿尔特马克号上的通讯记录,她们在与我们分别后的第四天抵达格陵兰岛南方海域,随后发出了异常警告———理论上能下潜200米的船壳在67米就发生了毁灭性的结构性破裂。
这就再没有后文了,四十多人被大海吞没,了无音讯。
多么荒唐,狂热于战争的少校,她连敌人的水雷和大炮都不怕,或许视牺牲如归宿,最后竟然是死于漏洞百出的军工业机床。
对此,阿芙萝上校什么也没表示,我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,有没有在后悔把鱼雷借给她们呢?
对于伯爵号上的大家来说,还有更加可悲的宿命。
阿尔特马克号上的食物和燃料早晚也会耗尽,阿芙萝舰长的队伍归家无门,要么放弃战斗在中立区港口下船,要么战斗到底直至沉没,而柏林也已经替她们做好了选择。
统帅部那边没有任何将我召回的命令———反而要求我陪在事实上已经混乱绝望的船员们身边,帮助军官安抚一切不安的情绪,那就是我唯一的价值了。
在北巡的暖流里,耗时两天得到了最充足的弹药补充后,伯爵号与阿尔特马克号分别,各自朝着相反的方向奔去。
它去了挪威的浅海区,约定在11月初回到这里提供补给。
而我们,要去的是风暴与冰棱共存的大西洋中段,袭击那些来往于南美洲和不列颠岛的英国货船。
翻腾汹涌的大洋如此广阔,给她们的却只有狭窄的一条死路。
当生命终于理解到自己无处可逃时,会厌恶除了生还希望以外的所有一切,金子将腐烂,徽章将抹锈,深蓝的海水也显露了它凶恶残忍的本质。
事情比想象中的顺利,伯爵号自从开展袭击任务以来频频得手,许多艘毫无防备的商船被伪装得当的伯爵号欺骗,炮弹轻易击穿了它们的脆弱船身。
即便后来它们提高警惕,也仍然没法从伯爵号的超高巡航速度下逃脱,官兵们时常感慨自己像狼那样追逐着拼命逃窜的肥羊。
当那些轮船失去机会开始沉没时,阿芙萝舰长会命令原地停留很长的时间,如同是在悼念那些可悲的死难者。
燃起的大火会把整片天空都染成橘红色,钢铁倒塌断裂的吱呀巨响回荡在海洋的巨浪之间,红热的龙骨一点一点地滑入水中,喷薄的蒸汽几乎遮挡了视线。
隔着很远的距离,即便赶过去救援大都也无济于事,更多的战俘意味着更多的消耗,也许她就是明白这一点才故意下令不得靠近沉船。
船员舱的普通水兵还什么都不知道,她们只在乎美味的腌肉和烘烤面包,一个劲地在下面欢呼,朝着宏伟的战果喝彩。
可很快情况就变得难以应对了,英国人不是傻子,在付出了好几艘大型货船的代价后立刻编出了护航舰队。
由许多驱逐舰组成的护卫效果并不算显着,口径和装甲厚度的差距很难跨越,伯爵号总是能胜利,即便遇上那些骇人的战列舰编队也能溜之大吉。
击沉别人,却不用被击沉,这可是相当幸福的事情啊———对于那些还活着的人来说。
葬礼总在即将入夜时举行,全员都要换上干净的衣服围作半圆,由身为舰长的上校站在中间宣念悼词。
今天的战斗中,水手长也牺牲了,我听说是自启航以来战死的军衔最高的军官,她在副炮台传达指挥命令时被高爆弹片击中,连同两名通讯官一起当场殒命。
我和大副站在塔楼外的平台上,居高临下地观看灵魂归于大海的一幕;往日坚毅的身姿不停地发抖,她不敢到下面去,连为老友送别的勇气都没有。
即便如此我也没有在她的脸上看见泪水,只是用力扼住自己的手臂,忍受着痛苦。
“已经是第十一个了,下一个会是谁呢”
她嘴里喃喃地说道:
“敌人到处都是,以一敌百终究是不可能的事……既然这样,为什么还要让我们战斗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