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话可羞得其他几位贵女燥眉耷耳,止不住埋怨看向王娘子,若不是她非要出这个头,贵主哪里想得到这一点?
至于长乐公主呢,可不知今日会有这么个小娘子被喊到水阁之中来回话,“李家娘子?”
她瞧着李辞盈貌美,又是清源公主请来的客,便也不介意与之言谈几句,“你也姓李,我也姓李,咱们五百年前怕是同宗,哪能受了如此大礼?快快地就在那儿坐下罢。”
长乐公主说这一句不过笑语,李辞盈却不能泰然受之,多说多错,她更垂低眸子,推拒只道“不敢”,牵了裙摆便在其随手指来的一张团垫上端正跽坐,双手搁膝上摆好,才又昂首看向台上。
湖波如镜,映美人满面春华,蛾眉之下一双水眸温似莹玉,盈盈望来一眼,忽如一夜花信至,艳态娇波万团芙蓉景。
李宁洛欲言又止,傅弦不肯听话,岂非是人之常情?如此绝伦之美色于眼前,除却她家中那个冰里凿来的、不长眼睛的问哥儿,还有哪位儿郎能够不为她——
她忽猛地一顿,盯住了李辞盈腰间那串圆润的南珠——这珠子…这珠子…
原来如此,李宁洛挑眉哼了声,可一瞧旁边县主脸色阴晴不定,只得又敛了笑容,为她来开这个口。
思及外头仍有正经事儿要寻了这李娘子去,李宁洛也不想多耽搁,略略寒暄了几句,便咳了声,说道,“听嘉昌说,李娘子今岁已十六了,怎得家中仍没有为你定下亲事么?”
一听介个,诸娘子皆情不自禁望向上方,今日是世子冠礼,按理说来,公主是该为他相看各家适龄的女郎,怎得倒先请了这么个不知根底的平民女子到府上来?
李辞盈知重头戏就在此处,也早想好了应对之词,她点头称“是”,“家中贫寒,阿姐留下的两个孩儿又尚且年幼,姑母便有意让妾多帮衬些时候,等孩儿们懂事了,再攒些嫁妆才好说亲事。”
要攒这点子嫁妆,可不得说人家并无攀附权贵之心嘛?李宁洛觉着也没什么好追问的了,与县主对视一眼,便想着让她去了。
可县主并不觉可信,若真如李辞盈所言她并无攀附之心,那傅弦于来往信件之中又怎会那般字字真情意切?
想到萧应问送来的那些信件,嘉昌县主可勉强不出任何笑意,她冷冷看向下首,只道,“李娘子容貌倾城,又常常在肃州南门出摊卖面,只怕美名早传遍三州,怎得陇西竟没有一家人上门提亲来?”
“……”
万籁此寂,碧湖之上竦肃沉静谧,在场诸人再愚钝,也该晓得李娘子并非此间宾客,大抵是在哪儿得罪了嘉昌县主才被提来永宁侯府问话的。
原来她是要在外头抛头露面的商女。
落在肩上本是淡然的几些目光渐是轻蔑了三分,高高在上的睥睨与讥诮是沉重的、剥不开的壳。
可李辞盈早不觉有什么稀奇——她愿往傅弦这儿使气力,早想过会有这么一天。
几分浮扬的薄鄙罢了,还要不了她的命。
李辞盈只摇头道,“边城穷壤,吃一顿饱饭可比什么都重要,哪有人想不开要养全妾家中这几张嘴?”
她羞怯笑笑,“不瞒各位贵主,妾身份本是卑微,到了这长安城来更觉格格不入,只想着此番事儿了了,早日回肃州城去,妾之姑母盲聋,家中仍等着妾采叶磨面呢。”
县主又如何不知李辞盈不愿呆在长安城呢,只怕她与傅弦也是这般说辞,才害得他要随她留在陇西。
这些个事儿李辞盈不知晓,可对县主来说不异于眼中钉、肉中刺,既找着了罪魁祸首,那心里头汹汹之焰更难熄灭。
“李娘子之姑母盲聋?吾倒觉着并非如此。”县主眼皮轻挑,抿出个凉薄的笑来,“贫家女子命卑贱,哪个不是长成了便要卖到富贵家去,李娘子留家至十六,怕其姑母也囤了奇货可居的念头,怎算得是盲聋?!且——”
“嘉昌!”清源公主沉了脸色,“慎言!”
当然要慎言,此话堪称刻薄,就算再如何瞧不上人家,也不该在此大庭广众之下失了妥当,况且——她又一垂目,再次瞧得李辞盈系在腰间的赤绳南珠。
而长乐公主更是大吃一惊,向是雅静的县主竟说出这样的话来,也不必多想,李娘子当是与傅弦有了些什么不清不楚的纠葛。
可男女之事在于你来我往,怎就把怪罪全落在女郎头上?!
瞅着那纤瘦女郎跽坐席间颤颤发抖,可正如羊入虎口般的可怜,她转转眼珠,“哦”了声,奇道,“原来李娘子竟是肃州人士!?那可不巧了么,你们肃州郡守——”
话未说完,外头忽一阵利剑出鞘之铮然浑鸣,众人皆一顿,长乐也退后一步,撑袖挡在两位姑姑面前。
只听外头长卫声线阴冷,“此乃清源公主宴客之所,郡守非请勿入!”
郡守?!这满长安城,哪还有第二人能有这个称呼,李辞盈猛地一愣,袖下手指已捏得发白。
隔帘只听裴听寒重重冷笑一声,字字铿锵接上县主之话,“‘贫家女子命轻贱,长成卖与富贵家’?此人间惨事岂非正是朝廷门阀党异,纲领不振,州县官员贪鄙未息之恶果?试问若大魏人人都如县主般能够端坐西京繁华所,花团锦簇镂金铺翠,又有谁愿骨肉相离?!”
听此一番豪斥,在场诸人无一不目瞪口呆,而李辞盈呢,急得一口气真是不上不下堵在嗓子口,让县主说上两句又怎了,再难听的话她也不是没听过。
裴听寒如何有本事,也不该指着皇亲国戚的鼻子斥骂,清源公主若是怪罪下来,按律要判他大不敬之罪,那可是要砍头的。
可怪的是,却似没有人闻见他的话,只见长乐忽瞪了瞪眼睛,说道,“郡守?!可是肃州的裴郡守?!”她冲李宁洛笑,“三催四请人家不来,这会子要被咱们逮着了!”
一拎了裙摆,便扑在那雕花玉栏上探了脑袋去瞧。
清源公主也“哦”了一声,“外头的人是裴家九郎?!”她做个手势,低声吩咐旁人,“快请他进来说话。”
“……”这一拳打在棉花上,可让人没法子再使后招,裴听寒一闭眼,只道,“水阁乃女子宴会之所,恕某难以从命,此来只为着大都督急令召见案件证方而证方迟迟未至,某奉命催促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