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沈皇后雷厉风行的铁血手腕下,宫人们在掖庭宫的口径很一致,此事很快就查清楚了,大皇子因口舌之争推嫡姐落水。
然而沈皇后面上竟只令大皇子每日在奉先殿祖宗牌位前跪一个时辰,持续一个月即可。
这一惩罚,相对于当众推嫡长公主下水而言,显得有些轻了。
萧景明果然不满:“如此大过,怎能这样轻轻放下?”
“朕看他顽劣已久,是该好好长个教训!”
于是皇帝亲令,追加这一月期间每日罚抄《弟子规》十遍,每日清晨在大公主寝殿门外请罪一次,并取消其春猎随驾资格,没收新得的西域宝马,转赠大公主作补偿。
这样一来,罚得就相当狠了。
抄书的任务繁重,使他难以兼顾课业,挨了夫子的许多责骂,最后不得不请了假,落下许多功课。
每日清晨要去请罪,日光微亮便需收拾妥当,一整天都打不起精神。皇子所中新派来伺候他的宫人却劝他白日不应补觉,否则“难免叫皇上知道您倦怠”。
大皇子每日需要恭敬谢罪,萧应婳却是门都不需要开的。两人本就不和,萧应钧每每在门外低声下气请罪,再灰头土脸地离开,于他而言自然是日日羞辱。
罚跪的一个时辰更是难熬,前一日硌出的青紫还未消去,新一日的罚跪又要开始,留下了每逢雨天便膝盖酸痛难忍的旧伤。
然而贤妃再是心疼也是徒劳,毕竟是皇上一怒之下亲下的旨意,谁都不敢相劝。
沈皇后知道,若自己中规中矩地罚,皇上掌眼后,自然会许按她的命令行事;若罚重或罚轻了,皇上才会亲自下令修改。
她给皇上留了不少发挥空间。
那是江书鸿第一次看到沈皇后露出并不控制得恰到好处的表情,她到了岸上,瞧见沈皇后某种有中宫之威的震怒,也有一个母亲的惊慌与心疼。
另一次则是在永熙五年的春天。
彼时,江书鸿已到了婕妤的位置,加上皇上亲赐的封号“瑶”,已是九嫔之下第一人。
同一年进宫的沈氏女、沈皇后的亲妹妹沈婉晴,也已是惠美人了。
惠美人虽然不如荣妃、瑶婕妤那般圣宠优渥,却也因沈家和沈皇后的地位,每月有三四次稳定的召幸机会。
那日江书鸿正在大公主萧应婳殿里,两人刚下了一下午的棋,见快到晚膳的时候,江书鸿预备告辞回宫,却被萧应婳拉着衣袖拦下。
“今早尚食局送来的头茬嫩荠菜,我让他们和了鳜鱼茸包翡翠饺,皮子是用青汁揉的面,透亮得能瞧见里头粉白的馅儿呢!”
萧应婳如数家珍。
“他们还研究了这盅‘雨前怜香羹’,用谷雨前的龙井嫩芽,配着藕粉、新笋丁和湖虾仁。我嫌这个口味淡,但想着你肯定喜欢,还是赏了他们。”
“你就当为了我赏出去的那些银子,留下来陪我用膳吧!”
江书鸿眼看着萧应婳晶亮的眸子,终是不忍拂了她的兴致,笑着留下了。
还未等到晚膳呈上,沈皇后先带着一阵环佩轻响,款款而来。
琼琚手捧一卷《女则》,原来这趟是为了考校功课来的。
其实以皇后之尊,是不必亲自管教公主课业的,只是近日看她年岁渐长,心思反而越来越在兵书骑射上,案头《孙子兵法》翻得卷了边,《女诫》却落满灰尘。
沈皇后不由心忧,打算借这个功夫来劝她收收心。
不曾想今日公主恰好留了瑶婕妤在此,还准备了时令新鲜的晚膳。
沈皇后眸光微动,只好叹一口气,暂且不为难女儿。
萧应婳却打蛇随棍上,似幼时般拽住皇后袖角:“母后也留下用膳可好?”撒娇的模样与当年央求学骑马时如出一辙。
沈皇后垂眸,指尖拂过女儿发间微乱的珠花。目光扫过江书鸿时,更柔和几分——自那日瑶婕妤跃入寒池救起公主,沈皇后待她便不同往日,赏赐关照皆厚三分。
“罢了,依你一次。”
三人最终竟坐在了一处用膳。
江书鸿心知,这是能给自己抬身份的,是母女二人怀着报恩的心思,对她释放出的善意。
她心下熨贴,这顿饭吃得和和美美。
然而饭后刚漱口净手,便听到外头传来通禀:“皇后娘娘,惠美人求见——”
江书鸿指尖动作一顿:宫规森严,若无要事,妃嫔是绝不敢追至公主寝殿寻人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