蒋施彦抬眸看着她,面露哀痛,泪水溢出:“娘子,我自幼不得父亲喜欢,被弃养在凉州外祖父家,只有母亲相依为命。。。。。。”
一股厌烦涌上心头,薛溶月对他这番话无法产生怜悯,短促地嗤了一声,径直打断:“蒋郎君,我一点也不想了解你的凄惨过往,劝你还是说些我感兴趣的话,如果你执意犯蠢,那我们下次相见时,你应该身在牢狱。”
蒋施彦面色僵住。
身形摇晃几瞬,他沉默地拭去眼泪,面容越发惨白无色。
在令人心悸的寂静中,他终于认清处境,闭了闭眼,沉声道:“我舅舅如今任职凉州刺史,我知道你这两年一直在暗中调查薛郎君在凉州遭匪劫杀一事,我可以帮你,前提是放过我的母亲。”
薛溶月面色冷下来:“你派人跟踪我?”
“我当初只是想为你排忧解难,并非有意要去触及你的伤疤。”
有御安长公主遮掩,蒋施彦至今仍以为薛溶月当日真的落水,垂首羞愧道:“当时我误以为你对我有情,一时情深难抑做下荒唐事,可我从未想过要害你。卧病在床这段时日,我愧疚难当,一直在反复思索这件事。”
“最初,是我先对你目成心许,可之后的错并非只因我自作多情,并未是要为自己开脱……既然你从未收到过我的书信,想来,那些送到我手上的书信,也不是你亲手所写。”
薛溶月眸色一震:“什么书信?”
“果然。”蒋施彦苦涩道,“去年中秋宫宴上我对你一见倾心,便派贴身小厮钟韦去打探你的身世,两月后,小厮带来一封你的书信,信上说你对我也。。。。。。倾心,但因羞涩不敢直言。”
“自那之后,便一直与你互通书信,元宵那日,我不是感觉不到你的冷漠,但回府后,你的书信便到了,说当时河边人多,你担心名声受损,不得不与我划清界限,还说那方手帕就是你我二人的定情之物。”
“以后你我通过书信互通心意即可,见面时便作陌生,我一直信守承诺,直到得知你要与柳家结亲。”
薛溶月脸色阴沉。
“在误以为你我两心相许时,我意外得知你在调查当年薛郎君身亡一事,便传信去了凉州的舅舅家中,得知你中秋前后突然派人去了凉州一趟。现下想想,我的贴身小厮想必早已被人收买,而那些书信也恰好是那个时候被他以你的名义送来。”
“想来,是薛郎君的死另有蹊跷,而薛娘子在调查时露了痕迹被心怀不轨之人探知,故而利用我的心思生出这条毒计。不轨之人在暗处既然能布下此局,想必对薛娘子的行踪了如指掌,薛娘子要查想必不容易,但我不同。我舅舅在凉州,我又身子不好,去往凉州修养不会引起任何人生疑。”
蒋施彦哀求:“哪怕上刀山下火海,我定将薛郎君之死调查清楚,只求薛娘子能够宽恕我的母亲,她、她只是爱子心切,绝无害娘子之心。”
春风缱绻,吹乱薛溶月鬓边碎发。她却只觉寒意料峭,心仿佛坠入无边寥冬,凉意自骨头缝中浸入,她的手心被粘腻的冷汗沁满。
在这一刻她清晰意识到,有一双无形的大手,正隐藏在她的身后,编织出一张大网,伺机而动,欲将她推入万丈深渊。
呼吸声颤抖,薛溶月声音紧绷:“那些书信在哪?”
蒋施彦尚未开口,身旁的侍卫便恭敬地将手中的匣盒打开,呈到薛溶月跟前:“长公主派属下前去蒋府,在蒋郎君所说的书房暗格中寻到了这些书信。”
将这些书信拆开,薛溶月一目十行扫过,握着信纸的指尖泛白,脸色越发阴沉。
净奴抬眸望去,面色也不由变得凝重。
……这些书信上的字迹竟然与她家娘子一般无二。
呼吸声加重,薛溶月咬了咬牙,心下已然冷怒极盛,令她眸中深色越发冷沉。
变天了。
黑云如泼墨自天边蔓延,阴郁天色渐渐吞噬远山青黛,凉风四起,搅碎满树海棠,檐下的六角玲珑宫灯在狂风下不安漂泊。
层层黑云下,一道雷电忽而劈下,随之便是“轰隆”一声闷响。
阴晦不明的光落在薛溶月半边身子,她忽而开口,声音似淬了寒冰:“半年。”
蒋施彦一怔,不明所以
薛溶月语气不容置疑,命令道:“我给你半年时间,将当年之事还有那伙山匪的踪迹调查清楚。事成,徐氏五年就可以从清心庵中全须全尾出来,事败,你和她一起去死。”
清心庵是皇家用以惩治犯错的宗亲诰命之地,进入庵中虽性命无忧,但苦头一定不会少吃,毕竟那里不允仆从进入,衣食起居只能靠自己,每日还要做活念经,实在不算一个养尊处优之地。
薛溶月本不欲轻纵徐氏母子,可眼下这是最好的选择。她虽不信蒋施彦,但正如他所说,他的舅舅任凉州刺史,如果真将徐氏母子逼死,徐家不会善罢甘休,一定会在这件事上给她使绊子。
蒋施彦心中也清楚,一旦薛溶月告到官府或圣人跟前去,就算不打板子,他与母亲也绝少不了墨刑和牢狱之灾。
他更明白,这已经是薛溶月能做出的最大让步。
对薛溶月结结实实地磕了一个头,他沉声许诺道:“娘子大恩我铭记于心,还请娘子安心,我一定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