里面是另一张黄纸做底,红条加封,边角破损了的老式信封,上面用毛笔写着,“吾妹,姜越娫亲启!”
这一层姜觅不敢直接撕,正在发愁怎么取出信件时,承归指指她没看到的地方:“这边没封口。”
八行笺的信纸,写了好几页,每一页都满满当当,似有无尽的话要说。
字迹清秀灵动,笔触飘逸,个别边边角角因保存时间长,而卷翘、晕出了墨色。
“阿娫!还记得昔年我们在峨娘床前发过的誓言吗?我们说过的,无论倾尽多少,即使背负骂名,只要还活着,就一定会让姜家传承下去,现在,是我去付诸现实的时候了。”
“人性贪婪自私。每当听到族人议论你上山的决定,我都遍体生寒,日日磨刀百遍,只盼你平安无事。所以,自我走后,你就是姜越婉,炭笔早已准备好,该如何做,你心里清楚,幸好我们姐妹二人如此相像。”
“你性急冲动,容易遭人算计,此信阅后即焚,且日后有人提起姜越娫三个字时,要做到喜怒不形于色。我这一动,错了就是错了,说再多的理由也没用,骂名脏语,都得接受。你得往前走,不要回头,带着族人活下去。”
“七岁的夏夜,我和你,还有峨娘,坐在天水姜家的园子里吃葡萄,峨娘望着黑压压的天空,突然说‘乌云遮月,精怪们要出来抓小孩咯’你吓得直直的边笑边往她怀里躲。”
“我的妹妹,曾是那么胆小的孩子,却因我身子骨不好,变成了不爱笑,事事都抢在我头前的大人。可,我是姐姐,做姐姐的,一生之中,至少要有一次,是挡在妹妹前面的。”
“这封长信,你要牢记于心。不要遗憾。从今以后,你就是我,你只要活着,就是我在活着,我也是你,黄泉路下,姐姐先探好路。纸短情长,江湖路远,我盼你,时时珍重。”
姜觅读完,把信纸折好放回原处,左手倾斜老信封时,一张红纸无声落地。
红纸是书签大小,墨色的小字上写,“阿姐,我亦飘零久。深恩负尽,死生师友。”
是姨婆的毛笔字迹,零字的那一点像是被泪浸湿过。
姜觅的泪水如雨变般滑落,边移开信封信纸,好不让自己的眼泪滚落,边声音哽咽地问姜大:“所以姨婆并不是我以为的姨婆,她是娫娘,对吗?”
姜大沉重地点了点头,语气中透着一丝伤痛:“这一切都是迫不得已的安排。”
“真没想到,连亲手抚养我长大的人,也是假的。”姜觅的声音里充满了失落与迷茫,“我第一次见那个自称是我母亲的女人是几岁?大概十岁不到,她一张口就找我要钱,这事被姨婆知道了,她牵着我的手就走,头也不回地告诉我,说我是姜家的女儿,而不是某个人的儿女。”
“我以为她是为了保护我,才这么说,看来……”
“姜觅,时间差不多,我们该去家庙了。”姜大适时地打断,语气坚定。
承归听到这里,眉头紧锁:“这句话……我好像在哪里听过。”
“是吗?可能天底下不称职的母亲,不止一个。”
姜觅的语气恢复了平静,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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清晨九点,太平山岭,浓雾被山风推着走,细雨飘飘洒洒。
姜觅的发丝间挂着细密的水珠,随着她的动作,从发梢滑落,浸入衣领。
她拾级而上,直至最高的位置。寒风灌入她的风衣之中,她不经意地压着衣摆时,回头望了一眼,远处的山道蜿蜒灰白,家庙空地,稀稀落落几十个姜家人撑着黑伞等在雨中。
只来了这么几个人……她喉咙里涌现出不适,在要移开目光的那一刹那,看见站在队伍最远处的承归,两人无声地对视了一秒,她的心终于欣慰些许。
姜大轻轻拽了拽她的衣袖,带着几分提醒的意味。
他递来三炷线香,香头明灭的火光在潮湿的空气中显得格外微弱。
姜觅接过香,双手高举过头顶,香雾袅袅升起,与雨雾交融。
“清明时节雨纷纷,心中怀念祖先恩。姜觅代表姜家上下,恭敬祭拜表心意,祈愿家族昌盛长。”她刻意高昂的嗓音,在山间回荡。
余下的人跟着她的动作鞠躬,三次之后,她把线香插入香炉,缕缕被风吹散的青烟,宛若姜家日渐褪去的荣光,一点点湮灭在这山中。
她朝侧边站好,那些撑着黑伞的人,在姜越娫的带领下,一人手持一炷香,走上来行礼。
这个曾经重复了无数次的仪式,此刻令她酸涩。
很轻微的震动声,姜大朝姜觅比了个接电话的手势走开,半分钟后,挂了电话的姜大附在姜觅的耳边说:“老姜醒了。他说想当面和你说,我让他好了之后来这边。”
“嗯。姜二去看过他了吗?”姜觅问。
“不清楚,姜二一直没回我信息,晚点给我给他打个电话。”姜大回答。
姜觅眼皮一跳,“怎么会?他二十四小时手机不离人的,不会出什么问题了吧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