就连苍天都不肯帮李翩吗?云安蓦然一阵心酸。
大约是看出云安在想什么,李翩没将话题接续下去,而是起身绕过几案在她身旁坐下,将她拥入怀中。
“冷不冷?”李翩问道。
云安把头枕在李翩颈窝处,鼻尖忽地嗅到大雪将落未落的气味,再想仔细闻时,那朵含着雪的云却又被风吹走了。
片刻后,云安忽然提及旧事:“你还记得去年落霜的时候吗?”
“记得,那天是寒衣节。”李翩在她耳畔落下一吻,柔声说。
那天云安被李翩罚跪一整夜,原因便是她在节宴上当众斩了李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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寒衣节又被唤作“秋祭”,这一日百姓们不仅要添置御寒新衣,还要祭祀先祖。祭祀之后自然也要摆场筵席,好吃好喝的都端上来,让活人也沾沾死人的光。
李翩是故意把送李骅见阎王的日子定在寒衣节的,也算是他给自己这族叔的最后一点慈悲。
李骅接任敦煌太守之前在酒泉朝廷任大行令,与凉王李忻在吃喝玩乐等事上十分投缘。
当年李翩远走酒泉,没过几年,其父李椠便病逝于敦煌。李椠死后,李忻大手一挥就把敦煌太守这肥美之位给了李骅。
李骅自从来到敦煌,仗着自己背后有凉王撑腰,可说是无恶不作,像翟叶儿那种只因一句“母鸡不下蛋”就被捂死的下人,在李骅眼中实在是命比狗贱。跟他比起来,李椠那点儿贪财好色的毛病简直就是小虫蛄蛹。
李翩带着李谨回到故园后,当务之急便是将郡城实权握在手中,而要夺权就必须先收拾李骅。
初时李翩颇有顾虑,毕竟这李骅是自己族叔,在这个世家大族皆倚赖族人互相扶挈的年岁,他若公然向自己族叔出手,很有可能使得“敦煌五世家”联合起来对付自己。
是时,是云安挺身而出,为他解了顾虑。
寒衣节前的某日,云安和李翩在芦亭见面,由云安提议,二人谋划了斩杀李骅的全过程。
李翩刚从酒泉回到敦煌且声名不佳,云安则是敦煌城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将军。凉州君若想快速立威站稳,就需要一位手握兵权之人率先向自己俯首。
这个人自然便是云安。
于是那日二人商议的结果是,先由云安动手杀人,之后由李翩狠狠罚她,至此不仅除掉了李骅,且凉州君之威名亦可立。
一切都按照他们商议的顺利进行。
寒衣夜宴之前,李骅听闻李翩“荤素不忌,男女通吃”的传闻,还喜滋滋地准备了两个貌美童子,打算在筵席上当众献出,讨凉州君喜欢——这李骅是至死也没想到,他的好大侄要拿他杀鸡儆猴。
筵席行将过半,玉门大护军忽地起身痛斥李骅,之后不待李骅反应,当场便拔刀将其斩杀,从言辞到动作皆干净利落。
她这一杀将在场所有世家大族中人皆杀了个措手不及。
李翩登时面色铁青,厉声命她去庭院里跪着——寒衣夜凛,要跪足一整夜,至于明晨是死是活,女将军自求多福吧。
这场筵席李翩故意请了当时敦煌城内几乎所有官员,李骅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血溅当场,其时人人噤声,不敢再有异动。
死了人,饭自然也吃不下去。席散之后,李翩将须罗斋内所有侍女奴仆全部打发走,他自己则向云安跪着的庭院走去。
云安直挺挺地跪在院子里,一身硬骨头,狗都不啃的样子。
她今日扮作赴宴模样,故未着甲,只穿了件单薄的箭袖袍。此刻跪在夜里的冷地上跪得久了,也许是实在太冷,嘴唇已隐隐发青。
李翩上前扶她,道:“我把人都赶走了,起来吧。”
怎料云安却推开了李翩搀扶自己的手,仍是跪着,语气平静地说:“做戏做到底,明府该更谨慎些。”
她所言没错,敦煌城内世家大族盘虬错节,李翩刚从酒泉回来,明里暗里无数双眼睛盯着他,那些人都还在权衡利弊,看自己究竟要不要听命于他。
眼下正是他取威定霸的紧要关头,今夜这场凉州君怒罚玉门大护军的戏码,要憋足了气演到底才行。倘若明晨云安逍遥无事地走出须罗斋,岂不是立刻穿帮。
李翩抬眸向四下看去,须罗斋空无一人的庭院瞧起来阴森混沌。夜愈深,只觉寒气泼人。
他身上披着件宽厚鹤氅,倒并不觉很冷,但他看得出来,跪在地上的女将军很冷。
没再犹豫,李翩脱下鹤氅披在了云安身上。
云安倒也不跟他客气,拉紧前襟淡淡地说:“明府回去吧,末将在这儿跪到天亮。”
谁知话音刚落,云安便惊诧地瞪大了眼睛——只见李翩一掀衣摆在她对面跪了下来!
旁人皆是相对而坐,他二人倒好,非要弄个相对罚跪。
“李轻盈!你做什么?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