就见许城站在船廊上,灯光和黑夜在他脸上切割出一道分明的交界线。照得他的眉眼一半锐亮,一半阴暗。
“你今天先睡沙发,明天一早走人。”他冷冷撂下一句话,折回去了。
许城拿上换洗衣物去了卫生间,等他洗完回来,去到货舱的货柜,拉开抽屉看一眼,里头果然躺着两百块钱。
屋内,姜皙背对他蜷缩在沙发上,一只脚露在外面,另一条裤腿空了小半截。一只短小的假肢跟一只鞋袜摆在沙发边。
他怀疑她是故意摆一副可怜样儿。姜家出来的人,能有什么好东西!
许城黑着脸,把脏衣服扔进藤椅里,走到灶台柜那儿,重新拿杯子倒了杯水,不轻不重地放到她脑后的茶几上。
她没反应,他也一句话不说。
他看一眼她手臂上到处皆是的蚊子包,拧着眉去超市区拿了盘蚊香拆开,忍着烦躁,点燃了支在沙发旁。又拧开一瓶花露水,满心厌恶地在她脑勺和手臂上胡乱洒了洒,跟浇花儿似的。
花露水瓶“咚”的一声搁在桌边。
随后扯关了灯,掀开帘子,打开电风扇,揭了蚊帐,倒去床上。
屋里很安静,只有电风扇叶片呼呼转动的声响。船舱前后都有圆窗,外头的夜渗了朦胧的微光进来。
许城想起白天的事,心绞痛到无法呼吸。好不容易气息调整过来,人又陷入悲伤、空茫。再想起莫名其妙冒出来的姜皙,更觉烦心。
不知怎的,明明没动静,他总怀疑姜皙在哭。
许城躺了会儿,风扇渐渐吹掉周身的水汽和心头的烦躁,皮肤干爽下来,心也冷定了点儿。
他摸黑起身,就着窗户里的一点儿光,将分隔客厅和卧室的那道帘子卷起来,胡乱打了个结。
电风扇推到帘下,摁了转头按钮,人重新倒去床上。
落地扇开始缓缓转头,凉风吹到许城身上,又慢慢掉头,吹去了衣柜隔断另一边的沙发上。风在黑暗中,鼓动了姜皙糟乱的发丝和汗湿的t恤后背。
她瓮声说了句:“谢谢。”
声如蚊呐,几不可闻。
他就知道她在哭。
许城不想管她,侧翻个身,闭紧了眼。
夜里,他睡得不安稳。
方信平、方筱舒、模糊的父亲、母亲的影子在他脑子里打转。等到天蒙蒙亮,好不容易睡了没一会儿,他被关门的动静惊醒。
姜皙起得很早,关门时尽量轻手轻脚了,但船舱门重,还是发出了砰的一声。
她走了。
许城皱眉翻身,困倦得要命,身体却察觉到异样——电风扇吹来的风定格在了他身上。
他睁开眼,看了眼持续对着他鼓风的风扇,是她刚离开时调整的。
他口干舌燥,起身想去喝口水,却见茶几上多了张纸条。上头五个秀丽的字迹。
“谢谢你,许城。”
……
姜皙走到船尾,望了望辽阔的江水和身后的码头。
夏天早上五点多,天已经亮了。
江边雾气重,许城的这艘船停在码头最边角,离出口还有段距离。这时候,码头一个人也没有,只剩船只笼在薄雾中,静得吓人,像迷雾的森林。
姜皙小心下了船,脚踩上码头的铁板,吱呀作响。
前方雾中突然冒出一个人影。
她迟疑地放慢脚步,可身后也无处能去;想着应是船主或船员,这才攥紧背包,低头迎去。
老张叔昨夜接了个临市的活儿,去收一小批水产,今天一大早来开船出门。老远看见姜皙,他还担心又撞上疯子或流浪汉了。走近发现是个脏兮兮的年轻女孩,胆儿就壮了起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