人头税重,一到荒年,颗粒无收,百姓就不得不贱卖土地给大户,大户得了田,又反把田借给农户耕种,收取一半及以上的地租。这些地租,交了田亩税,还能剩下不少,大户的田产和财富就会越来越多。
而农户只剩下一点粮食来维持基本生活,根本存不下粮食和钱,便再也无法将田地赎回来,只能世世代代成为大户的佃客,被他们敲骨吸髓。
长此以往,富者田连阡陌,贫者无立锥之地。而百姓在这样残酷的压迫下,自会揭竿而起,在各地造成叛乱。这也是乱世的由来。所谓的外戚干政,奸相当道,不过只是幌子,深层的原因,是制度的缺陷。
宋虞一字一句地读着魏蓁的论疏,不禁开始感叹魏蓁的才华。
魏蓁早已看清这一点,所以她在策论中写道,要求废除人头税,只征收田亩税,并且将田亩税提高到十五税一。同时限制田地兼并,规定每户人家的土地不能超过两千亩,多出的部分归郡府接管。
废除人头税,可以鼓励生育,同时多田多交,少田少交,无田不交税,能够大大减轻百姓的负担,进而够起到抑制兼并的作用。
宋虞不由抬起头,问她,“这些都是你写的?”
宋虞作为现代人,能够理解,她甚至还想平均地权,但目前的生产力还达不到这样的程度,所以只能够徐徐图之。但魏蓁写的这几条,条条都直指世家大族,几乎是要剜他们的血肉。
魏蓁自己就出身世家大族,她真地能完全否认自己的过去,否认世族的那一套价值观吗?
廊下,魏蓁摇着便面,她垂眸说道,“这几日,我又重新温习了圣人之道。民为重,社稷次之,君为轻。此前我并不懂得这句话的意思,但阿虞却是在身体力行,颠沛必于是,造次必于是。是我愚钝,我不该僭越,替阿虞做决定。”
宋虞抿着唇,没有说话。
魏蓁抬眼望着太守府中的一池浮萍,叹了口气,“社稷之弊,生民之乱,始于世家。要想解民倒悬,澄清天下,必先拔除世家这块腐肉才行。我自知犯下大罪,百身莫赎,如今时候已到,这论疏,便算我的一点赎罪吧。之后我会离开羡城,阿虞也不必再为难。”
说完,魏蓁便跪在地上郑重地叩首。
倏然,宋虞的声音在魏蓁头顶想起,“你上了论疏,拍拍屁股便一走了之,这还不是为难我?你得留下,亲眼见到世家倒台再走。”
魏蓁一愣,一向从容的脸上此刻终于有了不一样的表情,她不可置信地望着宋虞,“阿虞,还愿意信我?”
宋虞看着她,只憋出一句,“用人不疑,疑人不用。”
魏蓁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,她嘴角浮出一抹笑意,“我定不会让阿虞失望。”
宋虞将她拉起来,“快起来吧,你这样,老夫人看到了还以为我在欺负你呢。”
正说着,下一刻,宋虞便见老夫人站在院中,一瞬不眨地盯着她,神色冰冷。
宋虞绝望地闭上了眼。好在魏蓁替宋虞出言解释,宋虞得以逃过一劫。
翻阅完魏蓁写的论疏,孟婉将竹简交回到宋虞手中,她望着水中游曳的鲤鱼,说道,“也是时候了。你们想做,便去做吧。”
有了孟婉点头,宋虞便开始着手田税改制这件事。
她先是命顾辞和钟离在全城张贴告示,又让赵成玉挨家挨户宣传田税改革之事,不过半月,此事便家喻户晓。百姓们并没有对此感恩戴德,他们更多的是在观望。
惠民的政令有过太多,但最后要么变成了世家大族敛财的帮凶,要么石沉大海,掀不起半点水花。世家大族们也没有反应,大多是在静观其变。
没过多久,就到了清算田产的日子。每户凡是两千亩以上的田,都要充公,再平均分给无田的百姓。
姚家在羡城是数一数二的冠族,最鼎盛时,与太守张允结为姻亲,田产庄园无数。姚猛此前被赵成玉所伤,这些年也算安分守己。虽说家族衰落,但依旧留有五千亩田地,他说什么也不可能将三千亩田充公。
这日,姚猛带着佃客武装的私兵,守在空无一人的田垄间。他心想,若是宋虞要强取田地,他便是拼上命,也要将祖上传下来的田守护好。
恰逢惊蛰时节,昨夜刚下过春雨,正是春耕好时节。田间弥漫着潮湿的土腥气,四野萌动。
远处阡陌间,姚猛看见有人影攒动。
最开始只有几个人头,但很快,他便发现,这是一只长得没有尽头的队伍。宋虞和赵成玉一前一后走在队伍的最前端,而身后,则是严整有素的部曲。在广袤的黄土之间,红衣戎装的部曲便格外显眼。
姚猛心下一惊,羡城什么时候多出了这样一支骁勇的部曲了?走近一看,姚猛更是惊得拿不稳剑。
这支部曲,竟然全是女子。红衣将女子的腰身勾勒出来,无娇媚之态,只觉飒然。
“哟,这不是手下败将吗?怎么还有脸到我跟前晃悠?”赵成玉土匪当惯了,平日在老夫人面前不敢显露,但对着姚猛这类人,她也就无所顾忌了。
姚猛涨红脸,“你!”
赵成玉将长矛搭在肩上,冲姚猛不屑地说道,“你什么你!城内的告示没看见吗?老娘我在城中敲锣打鼓吼了这么多天,嗓子都哑了,你知道该怎么做吧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