还真应了陈万霆说的,在这封印之前,结了曾怀义案——以两个嫌犯的畏罪自尽,不了了之。但他心头,自然没有事了的轻松,反而沉重了。如今结案倒是容易,若是日后不能翻过来……虽不是有意,到底做了一桩冤假错案。
他自然立定了主意要翻过来。只是,当初高仲之案也好,后来的曾怀义之案也罢,都不能痛痛快快地查案拿人。做个朝堂上无人看得上的微末小官,就要顾忌这那,多般掣肘。刚开始,他倒还有些周旋的耐心,博弈的兴致。可时间长了,遇到这样的事多了,不免就有些心烦,有些事事不得舒展的憋闷。
孟珂停了脚步,目光笃定地看着他:“眼下并没有更好的选择。”
那日在思园,听说郑氏和刘宝性命垂危,周冶起身便走。
“大人!”孟珂叫住了他,走上前,低声道,“今夜,不论结果如何,不如就顺水推舟,乘势结案吧。”
“已经先后给大人送上两个人犯了,大人还坚持着迟迟不结案,他们等不得了……即便能救下这次,能次次都救下吗?事缓则圆。好猎人都知道,待猎物放松警惕的时候,才容易入套。”
那一夜,他封锁了消息,将二人送去了熹园。
第二日,便以两具无人收殓的尸体,以二人的名义处置了。
他自然知道事情该当这么做,可心里难免有些不舒服。
孟珂道:“刘宝已经度过了危险期。他虽伤得重,但都是外伤,人又年轻,恢复快,应该没有大碍。郑氏,是要难些。她本来年纪就大,身子又弱,还是中的毒,伤及内腑。”
周冶道:“有劳小姐了。”
孟珂道:“我是在帮我自己。”
周冶点点头。
孟珂又问:“那夜的黑衣人,大人可有什么线索?”
周冶道:“一如所料,有黑石堂从旁协助,但那些训练有素的高手,既不是当日石头寨的地痞之流,也不是赌场、高利贷的打手之辈,普通护卫的身手也远不如他们,倒像培养的死士,可又还有些江湖气。”
孟珂点头:“老关——就是我那车夫,也这么说,寻常人可缠不住他。”
那夜能全身而退,一个活的都没抓着,实力的确不可小觑。
周冶停步看她:“你说,这一个梁夫人,加一个黑石堂,有那么大的能耐吗?再说了,他们何至于需要培养死士级别的高手?如果真是他们的,又是为了什么培养?”
“据我所知,他们二人都没有。要么是藏得比你我想的还要深,要么……便是背后另有更强大的势力。”孟珂边想边道,“而这股势力,跟她和黑石堂到底什么关系。。。。。。很难说。”
周冶点头。每一个大妖怪的身后,必有一方鬼神的庇护。而他们手中的厉害法宝,也往往大有出处。要不是她那日留空门来试,那些人没那么容易现身。她的以身为饵,倒是有些收获。
对!周冶心中一念闪光,转头去看孟珂——她那夜的目的,不只是梁夫人,还想钓出她背后的大鱼。
如果她的棋盘上只是梁夫人、黑石堂,乃至曾怀义之流,哪需要什么长期的周全筹谋呢?以她现在的身份、力量,对付这些人还不容易吗?她一定、也只能是因为,顾忌着这些人背后将牵扯出的、那盘根错节的大树。
***
想到此,周冶知道了,接下来要起的,不只是一场绥陵风云了。
他看了看孟珂那细弱的身形,说到底也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,在卢府那潭深水中,毕竟也只是个依附于人的养女。。。。。。
他忍不住道:“有这些人牵扯进来,小姐。。。。。。进出还是要多加小心。”
孟珂笑:“劳公子挂心。这光天化日之下,他们总不至于当街行凶。有时,我就喜欢看看街上的贩夫走卒,瞧一瞧这市井万民,看他们的苦,也看他们苦中的乐。看着看着,就觉得自己实在已经没资格抱怨什么。”
她有很多的不幸,但也有很多的幸运。又不是老天的亲女儿,哪能什么好事都摊给自己呢?
看着眼前的不息人流,周冶却想起了另一桩事:“小姐就这般自信,这绥陵城中,就没人认得出你?”
孟珂笑了:“公子自然会奇怪,为何你能识破,而那些故人却只疑,但不能确认。”
“其实,说简单也简单。正因为你不认识梁婉章。你不是认出的,而是看我做的事,判断出我应当是谁。你不认识,脑中没有既往印象,故而不受干扰,故人却不同。他们会去认,会去寻找我身上是否有那个人的旧日痕迹。而表象,却是最容易惑人的。”
说着,又故弄玄虚地笑道,“自然,也有一些特别的因由。比如,我独长了一张谁都不像的脸,没有故人之姿。比如,我自小爱静,深居简出,熟识的人本就不多。再比如,很多人不知道,人在未长成之时,突然改变水土,长此以往,体貌也会跟着改变。”
“还比如,有些特别的法子,可以去掉一些看似去不掉的标记。还比如,有种叫整骨的法子,可以调整、改变人的面貌。还比如,世间有些人,像舞台上的伶人一般,扮什么像什么,以其高妙的妆扮之法,气质乃至个性的改变,可前后宛若两人……”
听到这些,周冶对那些手法没兴趣,只顾去看她的脸——所以这张脸是真的,倒不是他一直心疑的易容。
他还只道,说不定她这面皮底下是什么模样,只要她一揭下,下一刻哪怕面对面走过,也根本认不出来,自此隐于人海了。
“还比如,有人除了擅长脱胎换骨,还擅长藏与露,擅长……总之,人其实没有想象中那么难变。”
那日,梁夫人为了试探她,可费了不少功夫。从当年的事,到只有两人知道的秘密,从霍家的事,到梁家的坏话……可这些东西在她这里,哪能奏效。
孟珂奇道:“不过,你在乐什么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