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思弦心跳得太快,快到终于觉得自己需要找人来分担。没等他行动,陈寄的手先伸过来,一下一下揉着他的脖子:“不用紧张,她见到你就会很开心了。”
“以前排练汇演的时候,她告诉我要更自然一点,说我毕业后要去更大的场合,”林思弦闭着眼开口,“我不知道要怎么告诉她,那次汇演是我唯一一次当主角。”
“我怕她对我失望,”林思弦尽量让自己说得很平静,“我从小就害怕别人对我失望。”
手背有一秒柔软的接触,似乎是陈寄亲了一下那片肌肤。
“林思弦,牵挂你的人想看你过得好,是因为觉得你值得,”陈寄告诉他,“如果你跟想象中不一样,他们不会对你失望,只会感叹命运不公和造化弄人。”
林思弦看着窗外落叶,紧绷的神经稍微平复了一些,取笑陈寄:“你们文化人讲道理真是张口就来啊。”
陈寄揉了揉他的头:“不是道理,亲身体会而已。”
事前没有打过电话,林思弦也有些赌的成分,如果见不到人就算是天意。
教学楼里没什么人,走到四楼时,林思弦发现办公室门开着,而他想见的人就坐在原来的位置,很安静地在纸上写着什么。
林思弦像以往无数次那样敲了办公室的门,然后叫了一声:“赵老师。”
被叫住的人抬头,上了年纪,连惊讶都有些迟缓,又用了很长的时间逐渐变得柔和,把林思弦的焦躁与不安容纳进去。
赵老师戴上了眼镜,打量了好久才说:“思弦,你怎么瘦了这么多。”
“保持身材嘛。”林思弦朝她笑了笑。
“确实保持得好,脸也跟你十几岁时一样,”赵老师说,“我现在反应慢,刚才看你在门口,恍惚间以为还是你读书那会儿,你就站在那里敲门,就叫我老师,连看我的角度都一模一样。”
林思弦突然觉得说话艰难,调整完呼吸后才说:“您才跟之前看起来一样,我不行,都快三十岁了。”
“不还有一两年吗?”赵老师反应慢,对林思弦的年轻倒记得清楚,“三十岁也没关系,还没到人生一半呢,我三十岁时才想明白自己要做什么。”
陈寄接到林思弦电话时就觉得林思弦声音不太对。
虽然他已经竭力在遮掩,装作冷静地问陈寄:“你在哪儿?我在车旁边没看到你。”
陈寄回答他:“我在礼堂门口。”
陈寄也在几个片场待过不短的时间,总是看到一幕戏反反复复地拍,有时候感觉不对,导演又让演员换一种方式来演。
陈寄觉得很幸运,他的人生竟然也能等到重拍的这一天。七八年前,他从那条林荫道中走过来,看着手捧鲜花的林思弦,听他满不在乎地说“拜拜”;而此时此刻林思弦正从同一条路向他跑来,问他:“你等很久了吗?”
林思弦的眼眶又有些红,陈寄没判断错,林思弦刚才哭过。
想来林思弦自己也清楚,但比起被陈寄察觉这件事,他更害怕陈寄等他等了太久。
陈寄轻轻摸了一下他的脸:“没多久。”
正值暑假,除了留校准备演出的人,整个学校也没什么学生。两个人没急着回去,沿着一排排树乱逛。走过池塘,走过两只小猫,走过很矮的小山丘。
山丘背后有一个看起来快荒废的庭院,地上有一些长久没打扫的落叶,落叶中间有几个长凳。
“这里很少有人来,”林思弦又牵住了陈寄的手,“大一大二,我发呆的时候,或者想抽烟的时候就来这里。”
长凳背后有一个展板,上面张贴着也很久没更换的海报。
林思弦仔细看了两眼,发现落款竟然还是他入学之前。他犹豫了片刻,在微风拂过的片刻,也同风一样轻柔地说:“之前四十六中涂鸦墙上的大提琴,是我一个邻居姐姐送我的礼物。”
“是我从小到大唯一的礼物,我烧了袁寻他们的画,因为害怕这幅画被挡住,”林思弦仰着头,“不过十七八岁时确实很天真,总做一些徒劳无功的事情,不管怎么养护一朵花,花还是会谢,那堵墙后面也因为学校施工被拆掉了。”
陈寄看着微风中的林思弦,看着他用故作轻松的语调,来讲一些他耿耿于怀的事情。
“你一开始很讨厌我是不是?”林思弦笑着跟陈寄开玩笑,因为眼眶还是很红,所以笑得有些不纯粹,“帮袁寻打完架之后,你说什么绝不把我这种人放在眼里,散伙饭时还说你喜欢诚实听话的人。”
陈寄不太想看林思弦这么笑,于是低头很快速地吻了一下他。
“初中的时候有很多来找茬的人,”陈寄在林思弦的目光中解释,“一开始有点应激。”
林思弦第一次威胁他去教室的时候,陈寄做好了接受暴|力的准备,而林思弦在讲台上晃着双腿,嘴边还沾着吃完烤馒头的油,用亮晶晶的双唇告诉陈寄,你看我十分钟。
在后来的很多个十分钟里,陈寄在大巴车上看着林思弦坐在自己身旁,用他理顺的耳机线安静听歌,窗外的云层一晃而过;看着林思弦在前面一摇一晃地骑着车,月亮就悬在头顶的天空上;看着林思弦在形体室夸张念着台词,灯光落在两个人身上,拖出一道很长的影子。
陈寄怨恨过那朵云,怨恨过那枚月亮,怨恨过那道影子,怨恨这些不分场合施加浪漫元素的意象,直到在没有林思弦的白昼和夜晚,云依旧轻盈,月亮始终高悬,陈寄才没有后路地意识到,他最应该怨恨的是他自己。
散伙饭上说那些话不算谎言,是对事实的刻意强调,也是对自己的刻意警告。警告深知责任重担的自己明明做好准备不参与任何恋爱关系,就算有朝一日破例,也不该去喜欢一个自己无法企及也无法把握的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