皇宫大内设有服务皇室成员的六局,其中尚宫局掌纠察宣奏、考核晋升,掌事女官赖尚宫,握着宫中三千多名宫人的处罚惩治之权。
赖尚宫和陈尚仪是一个级别的女官,甚至,比执掌宫廷礼仪、图籍法式的陈尚仪地位还高了那么一丁点。
“青天白日的,没活儿干了吗?聚在一起嚼舌根?”赖尚宫横眉怒斥道。
宫人们低眉顺目,唯唯诺诺:“奴婢不敢,这就去做事。”
“站住。”赖尚宫轻慢地说。
“你手里拿的是什么?”
宫娥立即放下桃七给编的竹篮,嗫嚅:“这是、是桃女官刚刚做的。”
“哦?”赖尚宫一张干瘦的老脸皱了皱,又小又细的眼神上下看了桃七两眼,“你们是什么关系?她要送你这个?”
宫娥吓得不轻:“奴婢只是知道桃女官是麟德殿伺候陛下的宫女,今日才第一次说上话呢。”
“伺候陛下的宫女?好威风啊!”老嬷嬷阴阳怪气道。
一排宫娥内监噤若寒蝉,都看出了赖尚宫对桃七的不友善,众所周知,赖尚宫是崔太后信赖多年的女官,她的态度,很多时候都代表了太后的意思。桃七今天要倒霉了!
老嬷嬷又教训起小宫娥:“宫里短了你的吃穿用度不成,还需要别人送你东西?再这样下去,是不是要把这股私相授受的风气吹得满宫都是?”
这一套桃七算是熟悉了,在这深宫之中,你要是想整一个人,便夸大他的言行,将他的动机放大,好打扮的宫女,就说她要勾引皇帝;打扮素净的就说她不敬主子……只要有心,总能找到理由揪住小辫子。这不,送个小东西都能说成私相授受,大做文章。
“大好的天儿,一个个的聚众闲聊不做事。素琴,把他们的名字和职位记下来,罚一个月的俸银!”
“是!”赖尚宫背后一冷面宫女道。
众人听了,都面露懊恼之色,这下可好,贪看了两眼热闹,就白费了二两银子,那可是一个月低三下四伺候主子的辛苦钱啊,早知道就离这座亭子远远的了。这么想着,难免连带着或多或少也怨上了桃七。
桃七在一排人角落里站着,看着狠毒老妇仗势欺人,默不作声,做出个谦恭的假模样。
非是她胆小怕事,不露锋芒,因为她知道,宫人们被罚是被自己牵连的,他们只是少了一个月的银子,而自己会被罚得更重!
赖尚宫将那小竹篓拿起来,两指夹着,像是在拿什么脏污之物,轻蔑地瞧了两眼,然后踱步至桃七身前两步之摇的位置,两指一松,竹篓咔哒落地,一双赭色软缎鞋踏落上去,用力捻了捻,好好一个实用的竹篓,立刻压扁了。
“我不管你们中是不是有人在陛下面前得了脸儿,下次,再被我看到玩物丧志,不好好办差使,就不是罚俸这么简单了!”赖尚宫满是威胁的神气。
“是……”
赖尚宫又道:“素琴,私自砍伐宫中御竹,是何罪?”
“损毁宫中花树草木,若非故意,则罚俸半月以上,若是有意为之,轻则掌掴二十,重则仗五十,赶出宫去。”素琴说着,竟然还亮出了手中的藤仗。难不成是想当场把人打了吗?
赖尚宫阴鸷地看着桃七:“桃女官,你可知罪?”
桃七早就准备好了说辞,不急反笑:“回赖尚宫的话。我没有罪过,只有功劳。”
赖尚宫愣了一下,显然没想到桃七回答得如此不要脸,嗤笑:“你私伐宫中竹木,还伐出功劳来了?天大的笑话!”
“正是!”桃七不卑不亢,“尚宫且听我一言。早春二月,正是要将枯竹剪去,好让新竹芽生发的时节。宫里上林署每年这个时节都会修剪养护宫中草木,自然也要剪去枯萎老化的竹节。许是此地偏僻,上林署的内监们怠慢了,这才让这处竹林年年未经修剪,竟然生长得如荒郊野竹一般。而且,旧竹长得不结实的话,几场春日的风雨之后,枯竹掉落下来,万一砸中了来此赏景的贵人,那可真是罪过了。我想着不如先伐了它们做些实用的的竹篓等用具,此举一能变废为宝,二来,正是在为宫里除去隐患啊。”
赖尚宫阴狠地看着她,布满皱纹的凹面脸上,散发出严厉与不满。
桃七:“赖尚宫难道以为,私自拿了皇宫里的竹子,比宫中贵人的安危还要重要吗?”
赖尚宫咬牙道:“好你个桃七,果然是巧舌如簧、能说会道。”
桃七像是真的得了夸奖,嘴角勾起一道弧线,灿然道:“陛下叮嘱过奴婢,宫中一应事务都要细细留心,哪里有做得不对的、有隐患的地方,都可以提出来让宫人尽快处理了。想必尚宫大人也与陛下一样想法,才会为了宫中琐事日日操心。”
宫人们听桃七与赖尚宫你一言我一语,一开始还在为桃七捏把汗,以为她要被赖尚宫重罚,甚至打一顿。后来却是越听越被桃七的话说服了似的。
桃七先是说明这处偏僻的竹子根本不是什么重要的园林景致,以至于上林署都不关心,更何况砍它几支竹子。再说自己的行为是在为宫中的安全着想,最后抬出皇帝这顶保护伞,暗示赖尚宫她桃七并不是能随意处置的小宫娥,而是麟德殿伺候陛下的女官。打狗还得看主人,皇帝虽不如太后在宫里的威势,可也不是一介仆从能得罪的。
当一个人威信不足时候,必须要借势,利用一切保护自己,否则只有被欺侮的份儿。她要搬出身份,看那赖尚宫敢不敢罚陛下身边近身服侍的人。
“桃女官说得不错。素琴,我们走。”赖尚宫恨恨道,一行人扬长而去了。
赖尚宫不愧是宫里的老油条,深知一鼓作气再而衰的道理,桃七救过皇帝,还顶替了梧桐在麟德殿的位置,正是炙手可热。这一回不能抓住桃七实打实的错处,只能下次再来。便带着一干随从,径直离去。
桃七见其离去,也是松了一口气。一开始见她带着人来,以为她要强硬地正面冲突。现在想想,她带来的那些宫人只不过是为了壮声势。赖尚宫想必已经听闻梧桐嫁祸桃七打破碧珀盏那一日的事,打听到桃七会不错的功夫,凭借她带来的七八个宫女也奈何不了桃七,动武没用,动嘴也说不过她,这才气急败坏地退走了。
等赖尚宫一行人走远,剩下的宫人也不敢说话大声,只匆匆道别两句,就赶回去干自己的活儿,再也不敢怠慢。
桃七看着他们如鸟兽散,心中无比平静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