毕竟她的那些旧事,那些痛苦,他是翻来覆去听了几百遍的人。
沉烈的脸仍有少年人的稚气,眼神却有种与之不符的平淡。
时间被拉长得诡异,久到她的笑僵在脸上,唇颤齿碾。
他垂眸看了一眼那碗饭,笑了笑,把怀里的银票掏出来,往她面前一推,“林姨,你的,还有医馆老板的,都在这里。”
“多谢。”
见他看穿了自己,她自知是奈何不了他,无能的怒火一瞬间窜上心头,只能控制不住地掀翻了桌子,喘着粗气道:“你配吗?!你配叫我林姨吗?!你不知道我的亲人都是怎么死的吗?!你听过我那么多旧事,怎么还能不要脸地回来找我?!怎么还能心安理得地吃我给的东西?!你个没良心的东西!”
她歇斯底里地发疯:“早知如此,这半年来的饭与其给你这么个祸害,我还不如全喂狗了!”
十几年来,她第一次这么酣畅淋漓地发泄。
委屈怨恨如同洪水破闸,滔滔不绝。
即使知道眼前的少年也不过是命运中挣扎的人,即使知道她的苦痛同他并没有半分联系,她仍旧像是苟延残喘的人抢到了喘息的窗口,控制不住地用这世间最恶毒的话辱骂他,羞辱他。
直到她最后气喘吁吁地跌倒在地,少年都安安静静地坐在原处,垂眸不语。
等确认她骂完了,说尽了,他才自顾自起身,收拾好一地狼藉。
随后朝她点点头,仿佛被骂得狗血淋头的人不是他。
“这阵子叨扰了。”
“您多保重。”
理智的回溯无可避免。
再度想起那天,眼前再度浮现少年平静的脸,她也后知后觉自己的过激。
少年何辜。
他甚至都不是被那恶人承认的儿子。
她不是不知道,他差点被饿死在军营里。
她也很清楚,他偷东西都再叁斟酌,只偷别人吃剩的东西。
她坐在摊子前,手无力地垂下。
她其实比谁都明白,沉烈没做错什么。
她只是不知道再如何自持。
岁月茫茫,她是两国血海仇山里身不由己的小小一粟,没有波澜壮阔的一生。
回眸旧事,她这半辈子不知都在为谁挫磨,命途运道,竟不曾有一丝一毫真正握在自己掌中。
大人物呼风唤雨的一句话,她便要被裹挟着旁观他们轻描淡写的百万沉尸。
人命何其重,人命何其轻。
重在十余年夜夜惊梦,日日郁念,清泪常洗面,旧人难还魂。
轻在这些足以将她压垮的失去和痛苦,除开她,便再没第二个人在乎。
一撇一捺,写一个'人'字太简单潇洒,于是世间万众,并非都能被涵盖其中。
她挤不进这个范畴。
贴切她的符号,是史书中愚昧无知的万千流民,是尘埃里被献祭的盲从者。
清灯一盏,夜更锣颤声拉长在深夜中。
天地间仿佛只剩她独身而坐,一会儿哭一会儿笑,苦叹憾恨茫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