酒馆内,碎裂的酒盏残片在地上泛着冷光,未干的酒液顺着木纹蜿蜒,如同未愈的伤口。姜策面色肃穆,垂眸凝视着桌案上蜿蜒的茶渍,良久未发一言。他周身萦绕着一股沉郁的气息,金冠下的眉眼隐在阴影中,让人看不清神色,唯有腰间玉带随着呼吸轻轻晃动,打破这令人窒息的寂静。
姜策身后的官员们早已按捺不住,一位身着紫袍的老者急步上前,胡须因激动而微微颤抖:“侯爷!皇上交代的……”
“你们是说客还是我是说客?”姜策终于开口,话语依旧清淡,却似有千钧之力,生生截断老者的话头。他慢条斯理地拂了拂衣袖,眼中掠过一抹淡淡的嘲讽,“仓促的来,灰溜溜地回去,不是惹笑话吗?枉我凌云才子盛名,脸丢到姥姥家了。”他的声音里带着几分自嘲,尾音消散在酒馆潮湿的空气中,惊得梁上的灰尘簌簌落下。
不知被点了名的欧阳凌在京城里是否会无端打喷嚏,但姜策显然毫不在意。他端起案上半凉的茶水,轻抿一口,继续说道:“我所作所为,自然不会愧对父母养育。姜家的福或是孽,我也自然会一并承担绝不推脱。而逸尘,你也有你的立场和责任。”他抬眼望向欧阳振轩,目光中交织着复杂的情绪,“你为父母为自己为百姓求个公道,我孝顺父母希望保全族人,做的都是自己份内的事。你体会不了我的艰难,我也左右不了你的抉择。我们彼此不苛责不要求,待到最后对决时刻,自有命运做安排。”
欧阳振轩依旧保持着沉默,眼帘低垂,表情平静得如同深潭无波。可林悦之却敏锐地注意到,他握着酒杯的手指关节泛白,手背上青筋微凸,细微的颤抖透过指尖,悄然传递到杯壁,震得杯底残留的酒液轻轻晃动。
昔日意气相投、把酒言欢的好友,如今却站在对立的阵营,走向截然不同的道路,甚至未来有可能刀剑相向。这是他们都不愿面对的结局,可在这乱世之中,却成了不得不付出的代价。那至高无上的权力巅峰,每一步攀登都伴随着失去与割舍,每一次抉择都在将心磨得愈发坚硬、冷酷、麻木。
林悦之看着眼前这一幕,心中五味杂陈。面对这样无可避免的伤害,她在心底反复自问:自己所能做的究竟是什么?她可以走过去,给予那个满心伤痕的人一个温暖的拥抱;可以默默陪伴在他身边,与他一同熬过伤痛的岁月。然而,她却无法改变他的志向,无法将他从这条布满荆棘与鲜血的道路上拉走。难道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一步步登上至尊之巅,最终如众人一般,只能仰望、依靠,却失去自我?
就在林悦之思绪翻涌之际,姜策突然猛地起身,玄色锦袍的衣袂带起一阵冷冽的微风,烛台上摇晃的火苗被风拂得剧烈跳动,将他脸上的阴影撕扯得支离破碎。桌案上几缕凝结的烛泪被风卷起,像破碎的琉璃般散落在狼藉的文书间。他目光如冰,对身后那个脸色惨白、扶着立柱摇摇欲坠的文官视若无睹,靴跟重重碾过青砖发出刺耳声响,转身便要踏入廊外的沉沉夜色。欧阳振轩依旧如一尊雕塑般僵坐在原地,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,紧紧握着那只早已空了的酒杯,杯壁上残留的酒渍蜿蜒而下,在他掌心晕开深色痕迹,仿佛那是他与往昔情谊最后的联结,在这窒息般的沉默里摇摇欲坠。
就在姜策即将踏出酒馆门槛时,忽听得身后传来衣物摩擦的窸窣声,伴随着压抑的喘息,仿佛有人在极力克制着什么。空气中浮动的紧张因子愈发浓烈,像是暴风雨来临前诡谲的宁静,让人脊背发凉。林悦之心头猛地一跳,直觉告诉她大事不妙。她下意识地向前迈了一步,却被赵小将军不着痕迹地拦住。就在这时,人群中突然传来金属出鞘的轻响,那声音虽细微,却在死寂的酒馆里格外清晰,如同死神敲响的丧钟。
“公子不忍,我等就代公子行事!”一声暴喝打破僵局,姜策身后的一名武将猛然暴起,寒光闪烁的长剑出鞘,带着凌厉的杀意,直刺欧阳振轩。剑风未至,寒意已扑面而来。
千钧一发之际,一道黑影如鬼魅般闪过。赵小将军闲闲收回手,袖中一道银光转瞬即逝,被宽大的衣袖遮掩得严严实实。那武将整个人如断线风筝般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掀到一边,重重摔落在地,发出凄厉的惨叫,双手死死捂住前胸,鲜血从指缝间汩汩流出。
变故来得太过突然,酒馆内所有人都被惊住。两方侍卫几乎同时拔出佩剑,剑刃相交,寒芒闪烁。可眼前局势混乱不明,谁也不敢率先妄动,气氛瞬间剑拔弩张,一触即发。
“都不许动!”欧阳振轩一声大喝,声如洪钟,震得酒馆内的杯盏嗡嗡作响。他缓缓放下酒杯,从容起身,周身气势陡然一变,俊毅的脸上一片肃杀之色,威仪自生。这股强大的气场如同一股无形的枷锁,瞬间将两边剑拔弩张的人马震慑住,原本喧闹的酒馆顿时鸦雀无声。
姜策见状,非但没有恼怒,反而轻笑出声:“小赵将军好武艺。在下和谈不行,管手下也不行,实在是惭愧。”他的语气轻松,带着几分调侃,仿佛方才的惊险厮杀不过是一场闹剧。
赵小将军只是客气地点了点头,并未多言,身形却牢牢挡在林悦之身前,如同一座坚不可摧的屏障。
姜策缓步走到欧阳振轩身前,两人目光交汇,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。欧阳振轩疏落地一笑,那笑容里藏着无奈、惋惜,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释然。“你这回去,怎么同你爹和你姐姐交差?”欧阳振轩开口问道,声音低沉而沙哑。
姜策满不在乎地耸了耸肩,眼中闪过一丝洒脱:“我早说了才子做不了将军的活,大不了,打发我去偏远地方做个逍遥侯爷好了,也省得看你挥兵南下,凌云子民自相残杀。”他的话语看似随意,却如同一把利刃,直直刺进欧阳振轩心中。
欧阳振轩脸色瞬间一暗,眼底翻涌的情绪如暴风雨前的乌云。他别过脸去,不再看姜策,望向酒馆外愈发阴沉的天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