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小说网

第八十八章（第1页）

酒馆内，陈年桐油浸染的木质桌椅在众人落座时发出细微的吱呀声，像垂暮老者的叹息。窗棂漏进的阳光将浮尘染成金粉，与酒坛中逸出的馥郁酒香、欧阳振轩手中青瓷茶盏升腾的袅袅热气，在昏黄光影里织就朦胧的网。

面对姜策的迟迟未至，欧阳振轩斜倚着斑驳的木椅背，骨节分明的手指摩挲着茶盏边缘。深褐色茶汤倒映着他微弯的眉眼，神色从容，仿佛这等待早已刻进骨髓：“他爹该给他起名字叫守时。”话音未落，指尖叩击桌面的节奏与远处更夫的梆子声悄然重合，“从我认识他起，上学偷溜去看杂耍迟到，夫子戒尺都抽钝了；吃饭能错过灶上最后一碗阳春面；聚会更是踩着散场的鼓点才到。”他忽然低笑出声，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的阴影，“最荒唐的是那年秋猎抢女人——姑娘都被旁人牵走半里地了，他才骑着马慢悠悠晃来，缰绳上还挂着半路摘的野柿子。”

说罢，他端起茶盏轻抿一口，滚烫的茶水滑入喉间，喉结在修长的脖颈间微微滚动。青瓷茶盏与木桌相触时发出清脆的“叮”声，惊飞了梁上栖息的灰雀，扑棱棱的振翅声惊碎了满室静谧。

话音刚落，一道悦耳男声从酒馆外传来，带着几分慵懒与调侃：“数年不见，太子殿下一如既往牙尖嘴利不饶人。”随着声音由远及近，姜大公子身着一袭如雪白衣，头戴金冠，腰间玉带流光，步伐款款踏入酒馆。他容貌清俊端庄，眉眼如画，只是那神情却透着几分飘渺，好似还未从睡梦中完全清醒，眼睑半垂，目光涣散。

都说他是名扬天下的才子，可林悦之细细打量，却发现他与身旁的军师宋先生截然不同。宋先生身上那股文雅内敛的气质，在姜策身上全然不见踪影。这样一个看似随性不羁的人，竟肩负着深入敌军谈判的重任？林悦之心中满是疑惑，目光紧紧盯着姜策，试图从他身上探寻出一丝沉稳与谋略的痕迹。姜策踱步至桌前，衣袂扫过酒坛边沿，带起一缕酒香。他指尖随意拨弄着欧阳振轩尚未喝完的茶盏，青瓷映出他眼底流转的笑意，全然不顾身后众人紧绷的神色：“我瞧着这酒馆倒比宫里有意思多了。”尾音拖着长长的调子，像是要把这份散漫揉进每个音节里。

欧阳振轩见状，歪着嘴角露出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，缓缓站起身来：“这次不算迟得太久。”随后，他转过头，向林悦之解释道，话语中带着几分调侃，“有次诗会，都上饭后水果了快散场了他才来。”

经他这么一说，姜策的目光自然投向了林悦之。他微微欠身，行了一礼，声音温和：“林姑娘？果然百闻不如一见。”那语气，似有若无地带着一丝探究，听得林悦之浑身不自在，总觉得这话里藏着别的意味。

林悦之赶忙讪笑着回礼，言辞间带着几分拘谨：“听闻公子身体不适，所以随太子殿下前来为公子看病。”她抬眼偷瞄姜策，只见他嘴角上扬，竟露出一个浅浅的酒窝，笑意盈盈地说道：“那可要劳烦姑娘了，在下先谢过。”那笑容灿烂得如同春日暖阳，可林悦之却莫名觉得，这笑容背后似藏着不为人知的算计。

客气完后，姜策身后跟着的几个文武官员鱼贯而入。还未等旁人介绍，欧阳振轩便笑着打起了招呼：“王大人，刘大人，马将军……”他一一唤出众人姓名，语气熟稔，仿佛是多年老友重逢。被点名的将军们脸上的笑容却十分勉强，碍于场合与面子，也只能礼貌地回应着，眼神中却难掩尴尬与戒备。

两方人马各自落座，酒馆伙计赶忙端上热茶酒水。谁料，姜策张口便说：“饿了，上饭吧。有烧鸡和牛肉吗？”那语气，好似在自家酒馆般随意。酒馆主人，那个满脸络腮胡的大叔，神色冷淡，语气毫不客气：“这里只有茶和酒。”

姜策闻言，转头向欧阳振轩抱怨起来，话语中满是不满：“殿下你太小气了，没有诚意也得有钱。大老远的被那帮老头子逼过来同你谈判，一口饭都吃不上。”他一边说着，一边用眼神瞥向身后的白胡子老头们。那些老头们皆是姜相亲信、朝中重臣，此次陪同前来，肩负着督促姜策完成和谈任务的重任，此刻听了姜策的话，脸色瞬间变得十分难看，眉头紧皱，眼神中满是无奈与焦急。

欧阳振轩无奈地摇了摇头，将装着花生米的碟子往姜策那里推了推，没好气地说道：“得了，得了。花生也是粮食。”姜策见状，无奈地耸了耸肩，只好伸手拣起花生米吃了起来，一边吃，还一边摇头晃脑，嘴里嘟囔着什么，模样十分滑稽。

林悦之看着眼前这荒诞的一幕，心中原本对这场谈判的期待瞬间碎了一地。这就是她梦想中精英成群、华盖交织、威严肃穆且具有历史意义的谈判？眼见一碟花生米见了底，酒斟了两回，茶也添了一次，双方却还在无关紧要地闲扯着最近天气不错、秋收很好、这酒不错、花生炸得正是火候之类的废话。欧阳振轩倒是耐心颇好，始终面带微笑地陪着，姜策也吊儿郎当的，全然忘了此次前来谈判的初衷。倒是姜策身后的白胡子老头们，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，不停地用眼神示意姜策切入正题，可姜策却仿若未觉，依旧自顾自地谈笑风生。

酒馆外，天色渐暗，夕阳的余晖透过斑驳的窗棂洒在众人身上，为这场荒诞的谈判镀上了一层朦胧的色彩。林悦之坐在一旁，看着你来我往的众人，心中暗自揣测，这场看似随意的开场，究竟是姜策的刻意为之，还是他本就如此玩世不恭？而接下来的谈判，又会朝着怎样的方向发展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