旬日之内,因是正值秋决之际,刑部案牍山积,各路提刑司上报刑曹卷宗,柳淮汀皆须一一察过,不免夙兴夜寐,连着几日在刑部宿下。
这日柳淮汀取了扬州强盗案牒,往刑部肖侍郎处去,欲与其商榷案情,请求定为例程,日后编敕之时也好作为参考。正欲取只小楷笔以便那肖侍郎圈画作解,可柳淮汀四处翻找,甚至拂开一人高的卷宗,便寻不到往登州前新购入的诸葛氏小楷笔。问过一圈同僚,皆说未曾见到,柳淮汀便从隔桌的同僚处借了只兔毫笔,夹着案牒出了屋子。
待与肖侍郎论完该案原委,一轮钩月已悬上天幕。念着今日事已毕,柳淮汀临时起意往家中归去。
“谁呀?”柳如山才侍奉完院中的花花草草,就听得一阵急切如鼓点的敲门声。
“如山,开门!”
“哎呦,柳大人您咋归家来了?”
“那又何妨,我自己的府院岂不是说归便归?”柳淮汀白日在刑部厢房里忙得头昏脑胀,倒是一道就着月光和巷口的灯光归来更让他身心畅快,连带着语气也轻松了不少,竟与柳如山说笑起来,“难不成你这小鬼头在这’小柳府’里做了甚么鬼事?”
“哎呦柳大人您便是借给小人一百个胆子,小人也着实不敢啊!”柳如山知是柳淮汀调侃,故作求饶状,惹得那人哈哈大笑。
这柳如山手脚麻利打了桶清澈的井水,又取了块拭巾,道:“大人的卧房几日不住怕是积了些灰,容俺先拭净桌几。”
柳淮汀点点头,又问:“怎地未曾瞧见那阿菱姑娘?”
“哎呀大人,这说来话长,俺寻到了那于氏嬷嬷,她告诉俺阿菱姑娘已被人接走了。”
“是何人?你可有打听?”柳淮汀顿觉不妙,追问道。
“小人听那于氏嬷嬷说,是阿菱她舅舅,说是在汴京城里做米面生意。饶是有自个儿家里照拂,便不劳烦柳大人了。”
柳淮汀应了声,这下也好,半大的小姑娘终归是得有人帮衬。
“还有一事,”柳如山掂量了半天,心下还是告知柳淮汀才好,“昨日有位商贾打扮的郎君寻来,本说得是有一事要与大人面谈。小人将大人未曾归家一事据实相告,那郎君叫小人捎个口信给您。”
“说是您母家林氏那边的,林大郎新丧,家中田宅、林娘子闺阁首饰的承祧[1]须待您一同商议,望您能偷闲往他宿下的邸店走一趟。”柳如山边说边望望柳淮汀的颜色,他终归还是柳府续弦派过来的,虽然不曾昧下此事不报,但那柳淮汀与如今的柳家主母颇为生疏,他夹在中间也是为难。
柳淮汀闭口不言,觉得颇为可疑,自从母亲在江宁去世后,多年间林家皆未遣人来看望,现下他入了仕,却有人来寻。
“那人可还有余言?”
“那郎君说是六月二十八日,申时三刻,西丁氏邸店的地字号房,还说叫大人带着林家的玉佩以辨身份。”
玉佩?不说外人,便连他爹也未曾知晓林家玉佩一事,柳淮汀在屋里头踟蹰不决,还是下了决心。
纵使那是龙潭虎穴,为了留个母亲的念想,这一遭他也必得去了。
“如山,此事你记下,待到那日你亲自驾车送我前去。”
“行嘞。”柳如山如捣蒜般点头。
六月二十八日,申时三刻。柳淮汀如约往至相国寺西丁氏邸店。
车在店门口停下,钻出个束了玉冠、一身白袍的翩翩公子。
柳淮汀扭头道:“如山,在此等我,酉时之前我便会下来,今夜你我回柳府吃夜宴。”
柳如山使劲点点头,目送着自家主人进了门。
丁氏邸店的柜房处只一盘髻的年轻娘子,见柳淮汀进了店,忙招呼道:“客官,住店么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