谢砚没想明白,他只知道自己趋向于自己希望的可能。
他下意识放轻动作,连药粉撒在一处伤口后停顿片刻,听她呼吸没有异常,才又挪到下一处。
姜扶楹看着他,蓦然想起,在汴州山下的那间猎屋,彼时她一心想着山上那间破庙,脖间鲜血淋漓,也是谢砚小心翼翼替她上药,不可否认,谢砚救了她一路,但最后想杀她也是真的。
姜扶楹心里开始细细琢磨起猜测的可能性,她不能贸然去赌。
“顾霁的案子移交殿前司,不知道谢大人可有什么新的线索?”
谢砚放下她的手臂,起身看她:“朝廷要案,闲杂人等不应知晓案件内情。”
“我不算闲杂人等。”姜扶楹撸起两个袖子,药粉覆盖在伤口上火辣辣地疼,“沈俭不是有嫌疑吗?”
谢砚移开视线,声线带着略微沙哑:“沈俭?”
“就算你们查清顾霁是死于药性相冲,但刚好沈俭来迟,这不也并不能完全洗脱他的嫌疑吗?”她言辞恳切,声音轻和,她与沈明若关系好是满京城皆知的事,沈俭是她兄长,她受沈明若所托想帮他洗脱嫌疑,不算说不过去。
但帮沈俭洗清嫌疑当然是假,姜扶楹是想借此查清楚这背后凶手是否拿到了有关账本的线索,又或者,这凶手就是为了账本而来。
而这账本的事却不能让谢砚知晓。
姜扶楹心里盘算着能否借谢砚之手查清其中曲折,完全没意识到身边之人不知何时逐渐变得幽黑的瞳孔。
等她反应过来,再去看他时,谢砚早已恢复了寻常一言不发的模样。
这件事无论怎么看,于她而言,都是利大于害,姜家既不敢再随意拿她做交易,也不敢轻易跟谢砚提成婚之事,唯有一点,还需确认……
姜扶楹就这样伸着手,模样莫名地滑稽,心里的算盘却扒拉个不停。
她看着谢砚,忽然抬了抬下巴,意指画舫前的芙蓉灯。
谢砚也在低头看她,不知怎么她一句话没说,他竟通晓她的意思,犹豫地一顿,还是转身去取了那盏芙蓉灯,点燃了灯芯,递到她面前。
姜扶楹勾起唇角,就又开始四处张望着,想怎么发号施令。
还没等她想出来,谢砚却突然把她手中的莲花灯拿了过去,将旁边的一张小几放在她面前。
这小几摆在她面前,刚刚好,也不是别的刚刚好,就是高度正好,姜扶楹把手肘撑上去,早就酸疼的手臂顿时放松下来,她舒服地叹出一口气。
这一晚上,画舫游遍整个淮河,姜扶楹刁难的法子也越发多样,不是故意说一个牛头不对马嘴的花灯让人去找,就是说要吃新鲜现抓的鱼做烤鱼。
神奇的是,最开始还凶神恶煞的谢砚,发了一通莫名的火之后,不知是不是因为心里有愧,耐心过足,无论她提出多么离谱的法子,他都能在一柱香的时辰内办到。
戏弄到最后,姜扶楹困的眼皮打架,举着的手也晃晃悠悠的,直到最后撑不住,头跟着手一块掉下来。
谢砚举着一只烤好的鱼刚走进来,就看到这一幕,他眼疾手快地将手伸过去,牢牢托住她的头。
隔着纬纱,谢砚掌心发烫,他静默地盯着姜扶楹红了一圈的脖颈。
盯得久了,便发现一块极小的伤疤,伤疤是浅淡的粉色,若不仔细看是绝对看不出来的。
谢砚看着摆在桌上早已散了热气的烤鱼,忽然在想,或许是他把一切想得太复杂了。
只要她在他眼下,就绝做不出能伤害到太子的事。
明月皎皎。
杨绪一旦喝多了,神志就很不清醒。
他像是被“十”这个数字刺激到一般,猛然拍案而起,撞倒一地乒哩乓啷的瓷器清响。
忽然,借着若明若暗的月光,他从谢砚的方向看去,视线莫名定格在一座书架上。
这书架上的书摆的密密麻麻,却一尘不染,每一册都能看出来是被主人悉心爱护过的。
唯有一个角落,摆着一个格格不入的画卷,画卷上积了厚厚一层灰,仿佛数十年都一成不变地待在那里。
时间久的像被人遗忘了,一动都没动过。
杨绪看向谢砚,屋外雨声如泄,他自岿然不动,好像下一刻天翻地覆,都不能撼动他分毫。
杨绪心里突然泛起密密麻麻的疼痛,好像那雨砸的不是屋外石阶,而是带着千钧之力砸在他心头上一样。
他忽然夺门而出。
时至今日,他竟才发现,谢砚同他一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