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边大正殿里,赵彧听了进门的动静,以为是高福送了令柔又回来了,闭着眸等着高福跟他说一说令柔回家后如何,半天等不来声音,他一睁眼却冷不防瞧见又瞧见了她。
他没辙了,自暴自弃一般将头砸在枕间,两眼发直道:“让你留你不留,让你走你还不走,你到底要人怎样你才满意?”
“留不留是人说了算,走不走也要别人说了算,那我算什么呢?我在哪里该我自己决定才是。”
赵彧沉默良久,将枕边的手串儿数了几圈才终于开口:“你是看朕病了就放肆了吗?病虎尚有三分威风,何况是朕?”
令柔叹口气,坐到他身边去:“您何尝不威风了?是您下了令,妾才不得不回家去一趟。可您考虑不周到,只说让妾回去却没说不许妾再来,那就也怪不得人钻空子了。”
都什么乱七八糟的,亏她说得出口。若是他身康体健那会儿,哪里能容她这般放肆?单是整治她的法子就足有千百种。
跟她废话没得用处,最后也只能气到自己罢了。赵彧没同她接话,直接绕过她唤旁人来:“高福!你是真不知道朕是什么意思吗?竟能容许她如此抗旨不遵!”
瞧瞧!瞧瞧!现在人都放肆到了什么程度!是外头谁都知道他病得快要死了,都来做他的主了吗?大胆,他们都大胆!皇帝咬牙,恨不能整出一个名单来数着人头挨个整治。
皇帝脸色阴森森的,极不好看,谁见了都怕。令柔有心想劝他消气,又想将一切罪责揽在自己身上,想说这不关高大监什么事情,可看着那面色,她到底还是闭上了嘴。
高福领命上来,却没听皇帝下一步吩咐,面上倒是极怒,可等他请罪后又让他退下去,没说怎么罚他也没说一定要将姜娘娘带回去。到这儿他心底里就有数了,大概是他又一次揣摩透了皇上的意思,又做对了一次。
申饬了一番,皇帝的气性状似是消下了许多,又拍拍身侧,示意她再坐近一些。
令柔起初还不明白,她坐得已足够近了,声音再低也听得清,还要怎么近?等着皇帝的手抚上她脸颊,她才恍然:原来是要肢体相接那般近。
“你真这样不舍朕吗?”
她回神,坚定答:“妾答应过,余生陪伴您,再不离去。”
“不离,不离”,皇帝喃喃着,忽然气喘了一阵儿,拍了背、咽过茶后好些了又接着说:“生死不离吗?”
生死之事虽重,却也是常见的情话,令柔看着他那双濡湿的眼,也不觉得一定要在这时候拂了他的意。说来也是可笑,竟也轮得到她来心疼皇帝了,可见病痛生死有多么能摧毁人,让再大的权势、再强势的手段力气都失了效力。
她正待开口,可又顿住。不对!这话她说不得。赵彧现在是真的面对生死事,他活着自然不会让她离开,若是死了也不让她离呢?
她实在说不出口,纠结得要将脸儿搅得分成几块儿了。赵彧看着她这样子,就也笑她:“说吧,说吧,朕又不会让你红颜伴枯骨,只要你说出两句来哄人开心罢了。”
令柔得了这话,才终于放心下来,脸色也好看许多,说话也流利了:“妾愿生死不离。”
“不是这句”,赵彧闭上眼,安然吟道:“是‘奉日月为盟,昭天地为鉴’。”
“盟愿发誓百年不分,毕生恩爱,相敬如宾,生死不离。”
令柔说不出口,这话她早已对另一个人说过了,这几句她无比熟悉,是当年宁安婚书上的话。她倒也干脆,承认道:“妾说不出口。”
赵彧一下捏紧了手心,恨恨道:“你还记挂着!”
“十四年了,妾怎么会仍挂怀?是您,是您一直不忘。”
赵彧怔住,盯着她苦瞧了一会儿才说:“朕若不测,你会不会去再和他好?”
令柔只觉匪夷所思,她怎么可能再去找宁安?那都是多年前的事了,为他欣喜为他悲愁都像是上辈子的事情,只留给她一场幻梦。
“朕宁可你找十个八个才及冠的小郎君,也不想你再去找他。”赵彧想到那人就恨,镇鸣曾看不下去他的恨意,提议说要将那贼子杀了,可他不许。怎么说也是他强娶旁人未婚妻子,怎么能容许强抢又凶杀?何况人心难守,杀了他又有什么作用?
令柔莞尔:“那妾就找小郎君来一同玩耍,多大岁数就找多少个,每年增一个。”
“你敢!”皇帝暴起,几乎要捶破床榻,“姜令柔!你别逼着朕带你一同走!”